醫(yī)院的日子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緩慢而充滿無形的張力。顧晚星左腿的石膏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每一次復(fù)健的挪動都牽扯著肌肉的酸痛，但更讓她煎熬的，是顧嶼白每日如精密儀器般準(zhǔn)時的探望，和他周身散發(fā)的那堵無形的冰墻。
他依舊隔著那幾步的距離，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昂貴的補品、程硯詳細(xì)的恢復(fù)報告、護(hù)工無微不至的照料，物質(zhì)上的周全無可挑剔。他詢問她的身體狀況，語氣平淡得像在聽取工作匯報，視線掠過她的石膏腿、額角的紗布，最后定格在窗外某片虛無的風(fēng)景，或者干脆落在程硯身上。
“今天感覺如何？”低沉的聲音，毫無波瀾。
“好多了，哥?！鳖櫷硇桥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磔p快，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程硯哥說骨頭愈合得不錯，過段時間就能拆石膏了。”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哥，我……我好像記起一點點那天晚上的事了，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在一個很亮的地方？很多人？”
她小心翼翼地拋出誘餌，希望能撬開他緊閉的嘴，哪怕只是一條縫隙，讓她窺見那片黑暗記憶的一角。
顧嶼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他端起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他沒有看她，目光依舊停留在水杯里晃動的液體上，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更沉了幾分，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疲憊：“記不清就不要勉強去想。醫(yī)生說這對你恢復(fù)不好。好好養(yǎng)傷，別想太多?！?/p>
話題再次被生硬地切斷。他放下水杯，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公司還有會，我先走了?！彼鹕?，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急于逃離的倉惶。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他最后一絲氣息。顧晚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靠在枕頭上。委屈和挫敗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生疼。他到底在隱瞞什么？為什么連一絲線索都不肯給她？那片空白的記憶，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她的理智，也吞噬著她和哥哥之間僅存的微弱聯(lián)系。
就在這時，方瑤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推門進(jìn)來，臉上帶著奔波后的疲憊和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晚星！”她反手關(guān)上門，快步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胸口還在起伏，“氣死我了！云頂酒店那幫人，簡直就是銅墻鐵壁！”
顧晚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怎么樣？有消息嗎？”
方瑤灌了一大口水，憤憤地說：“我跑了好幾趟！軟硬兼施，就差沒給他們跪下了！先是說監(jiān)控涉及客人隱私，不能隨便看。后來我托了好幾個關(guān)系，磨破了嘴皮子，那個安保主管才松口，說可以幫我查一下那晚你們包廂門口走廊的監(jiān)控存檔……”
“然后呢？”顧晚星急切地問，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然后？”方瑤冷笑一聲，重重放下水杯，“然后他剛才給我回電話，說系統(tǒng)故障！就在我們談話后不久，他們酒店整個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歷史存檔服務(wù)器莫名其妙崩潰了！技術(shù)部搶修了半天，結(jié)果說……那幾天的關(guān)鍵錄像，包括我們包廂門口那段時間的，全都沒了！徹底丟失，無法恢復(fù)！”
“什么？！”顧晚星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沒了？怎么會這么巧？！”
“巧？哼！”方瑤眼神銳利如刀，“我看是有人做賊心虛！肯定是林薇！她怕我們查到什么！這手段，夠狠夠快！”
唯一的、可能揭示真相的線索，就這樣憑空消失了？顧晚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慌攫住了她。沒有證據(jù)，那片空白就永遠(yuǎn)只是空白。她永遠(yuǎn)無法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永遠(yuǎn)無法洗刷可能存在的“污名”，永遠(yuǎn)無法理解哥哥為何如此待她！
“瑤瑤……”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那我怎么辦？我哥他……他什么也不肯說……現(xiàn)在連監(jiān)控都沒了……”
方瑤看著好友無助的樣子，心疼又憤怒。她握住顧晚星冰涼的手：“別怕！晚星！就算沒有監(jiān)控，還有別的辦法！那晚參加宴會的人那么多！總會有人看到些什么！我去想辦法聯(lián)系其他人！”
方瑤的斗志重新點燃了顧晚星眼中微弱的光。是啊，天無絕人之路！只要還有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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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集團(tuán)總裁辦公室。
厚重的窗簾半拉著，隔絕了外面過于明亮的光線。顧嶼白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前的電腦屏幕亮著，顯示的卻是一份關(guān)于云頂酒店監(jiān)控系統(tǒng)“意外”故障的內(nèi)部調(diào)查報告。報告措辭嚴(yán)謹(jǐn)，邏輯看似合理，將原因歸結(jié)為一次突發(fā)的、罕見的服務(wù)器硬件故障和備份同步失敗。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面，發(fā)出單調(diào)的輕響。眼神深邃，里面翻涌著冰冷的怒火和洞悉一切的寒意。意外？故障？在這個時間點？針對那一段特定的錄像？
林薇。
這個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腦海中嘶嘶作響。
他幾乎可以百分百確定，就是她做的。毀滅證據(jù)，斬斷所有可能指向她的線索。她的心思縝密，手段狠辣，遠(yuǎn)超他的想象。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將她撕碎的沖動在胸腔里沖撞。
就在這時，內(nèi)線電話響起。
“顧總，林薇小姐來訪，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見您。”秘書蘇晴的聲音傳來。
顧嶼白眼底的寒冰瞬間凝結(jié)成鋒利的冰刃。他沉默了幾秒，聲音低沉得可怕：“讓她進(jìn)來?！?/p>
門被推開，林薇走了進(jìn)來。她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套裝，妝容精致，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保溫桶。
“嶼白，”她的聲音輕柔，帶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我聽蘇晴說你下午都沒怎么吃東西？給你燉了點湯?！彼龑⒈赝胺旁谧郎希抗饴湓陬檸Z白陰沉的臉上，似乎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你……臉色好差。是不是還在為晚星的事情煩心？還有……方瑤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了？她肯定又誤會我了……”
顧嶼白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銳利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冷冷地審視著她，沒有回應(yīng)她的湯，也沒有接她的話茬。
林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調(diào)整好表情，臉上浮現(xiàn)出濃濃的委屈和無奈：“嶼白，我知道方瑤肯定跟你說了監(jiān)控的事，說是我搞的鬼……我真的……百口莫辯。”她眼圈微微泛紅，“酒店系統(tǒng)出故障，我也很意外，也很擔(dān)心！如果監(jiān)控還在，至少能證明我的清白！晚星她……她是不是也認(rèn)為是我害了她？我……我真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她說著，聲音哽咽起來，用手帕輕輕按了按眼角。
“清白？”顧嶼白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林薇，那天晚上，在包廂里，在晚星喝下那杯酒之前，你對她做了什么？”
林薇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委屈瞬間凝固。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迅速被更深的無辜取代：“嶼白！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能對晚星做什么？我一直把她當(dāng)最好的朋友！那天晚上，我只是看她有點悶，想讓她開心點，多喝了兩杯……誰知道她酒量變差了，還……”她的話恰到好處地頓住，眼神閃爍，仿佛難以啟齒，“還對你……做了那些不合時宜的舉動……我當(dāng)時都嚇壞了！我想攔她的，可她力氣好大……”
她再次將話題引向了那個顧嶼白最不愿觸碰的“事實”，并巧妙地暗示顧晚星的“主動”和“失控”。
“夠了！”顧嶼白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戾。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她，“林薇，收起你這套虛偽的把戲！你以為毀了監(jiān)控就萬事大吉了？你以為你做的那些齷齪事，就真的能瞞天過海？”
林薇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和直白的指控嚇得后退了一步，臉色瞬間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驚恐。她沒想到顧嶼白會如此直接地撕破臉。
“我……我沒有……”她還想狡辯，聲音卻在顫抖。
“有沒有，你心里清楚！”顧嶼白步步緊逼，眼神冰冷如刀，“我警告你，離顧晚星遠(yuǎn)點！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接近她，或者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他頓住，沒有說下去，但那森寒的語氣和眼神里赤裸裸的威脅，比任何具體的警告都更令人膽寒。
“滾出去！”最后三個字，如同冰雹砸下，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逐。
林薇渾身一顫，臉上血色盡褪，精心維持的優(yōu)雅和委屈蕩然無存。她看著顧嶼白那雙盛滿厭惡和暴怒的眼睛，知道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她咬了咬牙，抓起自己的手包，幾乎是踉蹌著轉(zhuǎn)身，狼狽地逃離了這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保溫桶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像一個諷刺的笑話。
顧嶼白看著被重重關(guān)上的門，胸口劇烈起伏，額角青筋跳動。逼走了林薇，卻并未讓他感到絲毫輕松。相反，一種更深的、無處宣泄的憤怒和無力感攫住了他。監(jiān)控沒了，人證難尋，他無法給晚星一個確鑿的真相。而那個雨夜的畫面，晚星迷離痛苦的臉和他自己洶涌的厭惡感，依舊如同夢魘，死死纏繞著他。
他頹然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指縫間，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低吼。真相似乎觸手可及，卻又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推開。而他，被困在厭惡與愧疚的夾縫中，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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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林薇狼狽離開顧氏大樓的同時，她的手機震動起來?？粗莻€沒有儲存名字卻爛熟于心的號碼（安保部的“內(nèi)應(yīng)”），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屈辱和恐慌，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接通了電話。
“林小姐，”電話那頭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邀功般的得意，“徹底干凈了。所有可能留有副本的路徑都清理過了，硬盤物理銷毀，云端備份……也‘意外’同步失敗了。技術(shù)部那邊，會咬死是硬件故障和系統(tǒng)BUG。就算天王老子來查，也查不出任何人為痕跡了?！?/p>
林薇聽著，冰冷的嘴角終于緩緩勾起一個狠戾而滿意的弧度。雖然剛才在顧嶼白那里受了奇恥大辱，但至少，她最大的隱患被徹底清除了。顧晚星，方瑤，你們休想再找到任何翻盤的證據(jù)！
“很好。”她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輕柔，卻淬著劇毒，“尾款雙倍。記住，把嘴閉緊，否則……”她沒有說完，但冰冷的威脅已不言而喻。
掛了電話，她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眼中閃爍著怨毒而瘋狂的光芒。顧嶼白，你以為警告我，趕我走就完了？游戲還沒結(jié)束呢。顧晚星，你奪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奉還！沒有證據(jù)？呵，人心，才是最好利用的武器。我會讓你哥哥心里的那根刺，生根發(fā)芽，直到徹底將你們……徹底撕裂！
她拿出粉餅，對著小鏡子，仔細(xì)補好有些花掉的妝容，重新戴上那副溫柔嫻靜的面具，招手?jǐn)r下了一輛出租車。方向，是顧晚星所在的醫(yī)院。探望“閨蜜”，表達(dá)“關(guān)心”，順便……再在那些看不見的傷口上，撒一把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