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日子,是按滴水的聲音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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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漏下來的水,滴在墻角的泥地上,“嗒、嗒、嗒”,像在數(shù)我還能活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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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太爺提審過我兩次。第一次,他拍著驚堂木,讓我招認(rèn)“謀反”的罪證。我說:“我救百姓,何罪之有?”他就叫人打我板子,打得我后背血肉模糊。第二次,他換了副嘴臉,說只要我肯“悔過”,認(rèn)下“妖言惑眾”,再去覆船山解散火鳳社,就能饒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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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是怕死的人嗎?”我看著他,笑得他發(f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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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再理我,只讓人把我拖回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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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托牢頭送來過一次東西——一個(gè)揉得不成樣的窩頭,還有張紙條,是章叔胤寫的:“勿怕,我們?cè)谙朕k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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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窩頭掰成小塊,慢慢嚼。窩頭有點(diǎn)酸,是用發(fā)霉的米做的,可我吃得很香。我知道,他們一定在外面為我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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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過幾天,牢頭換了個(gè)人。新來的牢頭不打人,還偷偷給我送干凈的布條,讓我擦傷口。有天他送飯時(shí),壓低聲音說:“陳姑娘,外面都在湊錢救你。章先生說,再等幾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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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熱,問他:“鄉(xiāng)親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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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好?!彼麌@口氣,“就是……湊錢太難了。大家手里都沒余糧,有的把過冬的棉衣都當(dāng)了,有的去山里挖藥賣,還有人……把閨女許給了有錢人家,換了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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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窩頭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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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個(gè)送棉衣的老婆婆,想起那個(gè)挖藥時(shí)摔斷腿的后生,想起那個(gè)為了換銀子,哭著跟娘告別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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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德何能,讓他們這樣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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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幾天,牢門突然被打開了。進(jìn)來的是章叔胤,他眼睛里全是紅血絲,衣服上沾滿了泥,看見我就咧嘴笑,笑得比哭還難看:“碩真,出來了!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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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沒反應(yīng)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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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太爺收了錢,”他扶著我站起來,聲音還在抖,“說……說你是被人誣陷的,查無實(shí)據(jù),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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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牢房的那一刻,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外面站著好多鄉(xiāng)親,阿竹、王大伯、老李……還有好多我不認(rèn)識(shí)的人,他們手里拿著鋤頭、扁擔(dān),像是來打架的。看見我出來,他們一下子安靜了,接著爆發(fā)出歡呼,有人哭,有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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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像個(gè)孩子:“姐!你出來了!你終于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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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著他的背,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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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叔胤拉著我往城外走,低聲說:“這錢花得值??h太爺收了錢,就不會(huì)再追究火鳳社的事,還答應(yīng)把你的案子壓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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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多少?”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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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說:“差不多……是鄉(xiāng)親們半年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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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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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城外的破廟里,章叔胤才跟我說了實(shí)話:“其實(shí)不光是錢。縣太爺怕把事鬧大,上面怪罪下來。他知道火鳳社人多,真逼急了,咱們沖進(jìn)縣城,他擔(dān)不起這個(gè)責(z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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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補(bǔ)充道,“那姓趙的告密者,被老李他們‘請(qǐng)’去山里‘喝茶’了,再也不敢亂說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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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廟門口的石階上,看著遠(yuǎn)處的覆船山。山還是那座山,可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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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親們用血汗錢把我贖出來,不是讓我繼續(xù)當(dāng)“圣母”騙他們,是盼著我能真的帶他們走出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