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社的香火,在覆船山燒得越來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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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都有信徒跪在山口,等著見我“顯靈”。章叔胤教他們念口訣:“火鳳展翅,光明降臨”,念得山響。我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道袍,坐在一塊被稱為“仙石”的大青石上,聽他們?cè)V說苦楚——誰家的田被占了,誰的丈夫被抓了,誰快揭不開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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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做的,就是給他們畫一道“護(hù)身符”(其實(shí)是章叔胤寫的字),說句“天會(huì)佑你”。他們就捧著符紙,千恩萬謝地回去,仿佛那薄薄一張紙,真能擋住官府的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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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叔胤說:“這就夠了。他們信你,就會(huì)跟著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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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夜里總睡不著。山洞里的油燈下,我翻著章叔胤找來的兵書,字認(rèn)得不全,就纏著他講。他講“聲東擊西”,講“以少勝多”,我就往石壁上畫,畫得歪歪扭扭,卻記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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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成了我的護(hù)衛(wèi),寸步不離。他練了我教的拳腳,比以前壯實(shí)多了,腰里總別著把磨得發(fā)亮的柴刀。有天他跟我說:“姐,山下有個(gè)姓趙的秀才,總打聽咱火鳳社的事,還說想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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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了皺眉。這姓趙的,我有點(diǎn)印象——以前在馮家見過,是馮老爺?shù)倪h(yuǎn)房親戚,總愛搖著扇子,說些“君君臣臣”的酸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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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走?!蔽艺f,“這種人靠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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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過幾天,章叔胤跑來,臉色發(fā)白:“碩真,不好了!那姓趙的去縣里告了密,說咱假稱神仙,聚眾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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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猛地沉下去。手里的兵書“啪”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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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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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里已經(jīng)派人來了,說是要‘查訪妖邪’?!闭率遑凡亮税押?,“我讓老李帶著獵戶們?nèi)ナ厥T,可他們?nèi)硕?,怕是守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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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傳來騷動(dòng)。有信徒跑來喊:“圣母!官兵進(jìn)山了!拿著您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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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道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油燈,火苗晃了晃,差點(diǎn)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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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慌?!蔽覍?duì)章叔胤說,“你帶女眷和孩子從后門走,去第七道石門后的溶洞躲著。我去會(huì)會(huì)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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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不能去!”阿竹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紅了,“他們是來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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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他們就會(huì)搜山,連累更多人?!蔽谊_他的手,摸了摸他手里的柴刀,“你跟著章表哥,看好大家。告訴阿禾,姐沒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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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山口時(shí),官兵已經(jīng)被老李他們攔在第一道石門。為首的縣尉騎著馬,舉著我的畫像,扯著嗓子喊:“陳碩真!你這妖女,竟敢妖言惑眾,圖謀不軌!快出來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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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們護(hù)在我身前,喊著“圣母不可辱”,手里的鋤頭、木棍對(duì)著官兵,氣得渾身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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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蔽彝崎_眾人,走到縣尉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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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上下打量我,冷笑一聲:“果然是你這賤婢!馮家的糧倉還沒偷夠,又跑到山里裝神弄鬼?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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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gè)兵丁上來抓我,被我側(cè)身躲開。我看著縣尉,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見了:“我是不是妖女,老百姓心里清楚。你們拿著朝廷的俸祿,不救災(zāi),不護(hù)民,只會(huì)欺壓百姓——到底誰是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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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們跟著喊:“對(duì)!他們才是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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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被罵得臉通紅,抽出腰刀:“反了!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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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丁們舉著刀沖上來,老李他們也舉起了鋤頭。眼看就要打起來,我突然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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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縣尉:“我跟你走。但你得保證,不傷我這些鄉(xiāng)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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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真姐!”阿竹從人群里沖出來,手里的柴刀對(duì)著兵丁,“要走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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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蔽铱粗?,“照顧好大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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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兵丁捆住的時(shí)候,信徒們哭成一片。有人往兵丁身上扔石頭,有人跪在地上求,可兵丁們只當(dāng)沒看見??h尉得意地哼著小曲,催著快點(diǎn)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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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馮家的時(shí)候,我看見馮老爺站在門口,捋著胡子笑。我停下腳步,盯著他說:“你記住今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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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啐了一口:“死到臨頭還嘴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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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進(jìn)縣衙大牢的那天,天又下雨了。牢房里又黑又潮,老鼠在腳邊竄。我靠著墻坐下,傷口又開始疼,卻不覺得冷——心里有團(tuán)火,燒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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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們抓得住我,卻抓不住覆船山里的火鳳社,抓不住老百姓心里的那點(diǎn)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