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的雨,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潮氣,黏在皮膚上,像一層洗不掉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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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縮在馮家柴房的角落,把最后半塊糙米餅塞進懷里。布衫太薄,擋不住穿堂風,肚子餓得咕咕叫,可這餅不能吃——是給阿禾留的。三天前托人給鄰村的妹妹捎信,張屠戶家說她快斷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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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丫頭!死了沒?前院水缸空了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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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的踹門聲嚇得我一哆嗦,慌忙爬起來時,膝蓋在稻草堆上磕出鈍痛。昨天給馮老爺捶背,他嫌我力道輕,馮夫人的藤條抽在背上,現(xiàn)在還火辣辣地疼。我抓起墻角的扁擔,木枷似的壓在肩上,骨頭都在咯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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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馮家當幫工三年了。這三年里,見過佃戶們把僅有的口糧交給稅吏,自己嚼樹皮;見過阿竹他爹因為交不出蠶絲稅,被兵丁打斷了腿;也見過馮老爺把白花花的米糧往地窖里藏,對門外哭求的災(zāi)民罵“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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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縣的山是青的,水是綠的,可養(yǎng)出的官老爺和鄉(xiāng)紳,心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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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真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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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路過老槐樹下,阿竹從樹上跳下來,手里攥著兩個紅得發(fā)亮的野果。少年黑黢黢的臉上沾著泥,掌心磨出了繭,卻把野果往我手里塞:“我娘蒸了紅薯,給你留了倆?!彼劬α恋孟裥亲?,“等我攢夠錢,就去馮家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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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野果塞回他手里,喉嚨發(fā)緊:“不用,我自己能走。”話是假的——馮家管著工錢,我連一文錢都攢不下??煽粗^真的樣子,又不忍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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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工,我路過馮老爺?shù)臅浚犚娎锩娴木茪饣熘鴲貉燥h出來?!敖衲昵锒愒偌觾沙?,”馮老爺?shù)穆曇糇眭铬傅?,“那些泥腿子,不逼一逼是不會拿出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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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吏的笑聲像蛇吐信:“馮公說得是,山里有刁民想抗稅?秋收后派隊兵丁去‘教化’一下,保管他們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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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廊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雨水順著屋檐砸在青石板上,坑坑洼洼,像我被踩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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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瘦得像根豆芽,阿竹額頭上的疤是被稅吏推倒時磕的,村西頭的王婆婆去年冬天就凍死在路邊……這些畫面在我腦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得我渾身發(fā)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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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民?誰愛當誰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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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陳碩真,不做這任人宰割的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