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嶺的風,總帶著股草木的清氣。
我叫陳爍楨,女,淳安縣梓桐鎮(zhèn)人。高考完的這個夏天,我決定要爬這嶺上待待。嶺不高,山頂有塊平整的青石,據(jù)說當年陳碩真起義時,就在這石頭上點過兵。
村里的老人說,陳碩真是我們梓桐出去的女英雄,一千多年前,她帶著鄉(xiāng)親們反過唐,還當了幾天“文佳皇帝”。歷史課本里就幾行字,可老人嘴里的她,會偷糧濟貧,會呼風喚雨,連嶺上的草木都聽她的話。
今天,我揣著農(nóng)林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又爬上了文佳嶺。青石被曬得發(fā)燙,我鋪了件校服當墊子,躺在上面看云。云走得很慢,像被拉長的棉絮,恍惚間,山風里好像混著人喊馬嘶,還有隱約的鼓聲。
我笑自己想多了,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校服里。布料上有陽光的味道,還有點泥土的腥氣——像極了老家田埂的味道。
意識漸漸模糊時,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喊:“碩真妹子,該走了!”
誰?誰叫碩真?
再睜眼時,頭頂?shù)脑谱兂闪嘶页脸恋奶?,風里的草木清氣,換成了潮濕的霉味。身下的青石不見了,觸感變成了扎人的稻草。
一個粗布麻衣的少年蹲在我面前,眼睛亮得嚇人,見我醒了,咧開嘴笑:“碩真姐,你可算醒了!再不走,馮家的人該追來了!”
碩真姐?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瘦得只剩骨頭,掌心全是硬繭,指甲縫里嵌著泥。身上的T恤牛仔褲,變成了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衫,懷里還揣著個硬邦邦的東西——摸出來一看,是半塊糙米餅,干得能硌掉牙。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喊:“抓賊!別讓那賤婢跑了!”
少年猛地拉起我,他的手又粗又燙:“姐,快跑!往覆船山走!”
我被他拽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一片茂密的樹林。風刮過樹葉,發(fā)出“嘩嘩”的響,像無數(shù)人在身后追趕。
我是誰?
我是陳爍楨,剛考上農(nóng)林大學(xué),家在梓桐鎮(zhèn)文佳嶺下……
可少年喊我“碩真姐”。
陳碩真。
文佳皇帝。
那個在老人故事里,敢跟朝廷叫板的女英雄。
我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糙米餅,又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衫,突然打了個寒顫。
山風穿過樹林,帶來一句清晰的話,像從一千多年前飄來:
“順民?誰愛做誰做?!?/p>
是我的聲音,又好像不是。
覆船山的方向,云霧繚繞,像有什么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