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朕來了?!?我低聲應(yīng)著,指腹輕輕摩挲她瘦削的手腕,“感覺如何?孩子……今日可還安穩(wěn)?”
她的嘴角會極其艱難地向上牽動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目光下意識地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蓋著厚厚的錦被?!吧蚬媚镎f……脈象……比昨日穩(wěn)了些……” 聲音里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滿足。
我們之間的話語很少。更多的時候,是長久的沉默。暖閣里只有燭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藥爐上水汽蒸騰的咕嘟聲,以及沈素衣在角落案幾前翻閱醫(yī)書或調(diào)配藥粉時,紙張和藥杵發(fā)出的窸窣聲響。這沉默并不尷尬,反而像一層無形的、厚重的繭,將我們與外面那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暫時隔離開來,只留下一種相依為命的沉重暖意。
然而,這短暫的平靜,不過是風暴來臨前虛假的喘息。
景仁宮里的那位,從未真正放下過她的權(quán)杖。
翊坤宮封宮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皇后的臉上。年世蘭“病重靜養(yǎng)”的借口,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當宮中開始流傳華妃“身染惡疾”、“形容枯槁”的謠言,當安陵容、祺貴人等人請安時話里話外地試探、嘲諷著翊坤宮門前的鐵桶守衛(wèi),皇后臉上那雍容寬厚的笑容便日漸僵硬,眼底的寒意也一日深過一日。
她開始頻繁地召見太醫(yī)院院首章彌。隔著珠簾,聲音溫和,問的卻都是些“華妃妹妹的病究竟如何了?”、“本宮甚是憂心,可否遣太醫(yī)前去請個平安脈?”、“聽說用了不少奇珍藥材,可還對癥?”之類的問題。
章彌跪在冰涼的金磚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內(nèi)里的官服。他如何不知翊坤宮已成禁地?又如何不知皇后的真實意圖?他只能把頭埋得更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稟:“回皇后娘娘,華妃娘娘的脈案……皆由皇上親自過問……微臣……微臣實在不知詳情……至于藥材,內(nèi)務(wù)府只按單支取,微臣……不敢多問……”
“哦?” 皇后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喜怒,尾音卻微微拖長,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章院首身為太醫(yī)院之首,統(tǒng)管后宮妃嬪鳳體安康,竟連翊坤宮的脈案都無從知曉?這倒是奇了?!?她端起茶盞,輕輕撥弄著浮沫,珠簾后投來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針,“本宮看,你近來是太過操勞,心神不寧。這樣吧,本宮這里有一匣子上好的安神香,你且拿回去,好好靜養(yǎng)幾日。太醫(yī)院的事……就先讓副院判多擔待些。”
章彌渾身一顫,如遭雷擊!這哪里是賞賜?分明是奪權(quán)!是警告!他猛地叩頭,聲音帶著哭腔:“皇后娘娘!微臣……”
“好了,”皇后放下茶盞,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本宮乏了。你退下吧。記住,靜養(yǎng)?!?/p>
章彌失魂落魄地退出景仁宮,抱著那匣子如同抱著催命符的安神香,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他明白,自己這個院首,怕是做到頭了。而皇后,顯然已對翊坤宮內(nèi)的“病情”起了必究之心,且不容任何人阻擋。
與此同時,宮外看似平靜的國公府邸,暗流也從未停止涌動。
年羹堯雖閉門謝客,但西北舊部、軍中袍澤,乃至一些因他倒臺而利益受損的朝臣,依舊通過各種隱秘渠道試圖聯(lián)絡(luò)。一封封密信,如同暗夜的蝙蝠,悄無聲息地飛入國公府高高的院墻。
這些信件,自然逃不過粘桿處無孔不入的眼睛。謄抄的副本,很快便送到了我的御案之上。
“國公鈞鑒:西北諸將,心念舊主,聞聽京中流言蜚語,甚為憤慨!將士枕戈待旦,只待國公一聲令下……”
“……宮中秘聞,華妃娘娘恐遭構(gòu)陷,龍?zhí)ゲ环€(wěn)。此乃斷我年氏血脈根基之毒計!國公豈能坐視?……”
“……皇上此舉,實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國公一世英雄,豈能受此折辱?吾等愿效死力……”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挑動著年羹堯那根名為“不甘”和“憤怒”的神經(jīng)。信中提及華妃“???胎不穩(wěn)”、“恐遭構(gòu)陷”,更是如同滾油,澆在他本就未曾熄滅的余燼之上!
夏刈的密報隨之而來,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國公府內(nèi),連日來摔砸器物之聲不絕。年羹堯數(shù)次醉酒,狂呼‘豎子欺我太甚!’、‘可憐吾妹!’。其舊部心腹某某、某某等,頻繁出入后角門,密談至深夜。府中似有暗藏兵刃之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