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素衣施針的時間比往日短了許多。她推開靜室的門走出來時,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虛脫的平靜,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卻隱隱跳躍著一絲微弱的、屬于希望的星火。
她走到我面前,沒有行禮,只是極其疲憊地、低聲說道:“沉毒……已拔除九分。胞宮寒淤……打通了?!?/p>
短短一句話,如同天籟。
我猛地站起身,巨大的狂喜沖擊得我眼前一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夏刈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
我推開他,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了靜室。
室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淡淡的、如同鐵銹般的血腥氣。年世蘭裹著厚厚的錦被,半倚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嘴唇干裂,但那雙深陷的鳳眸里,卻亮得驚人,仿佛燃著兩簇幽幽的火焰。
“世蘭……”我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她看著我,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然后,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抬起一只手,輕輕地、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珍視和試探,撫上了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那里,感受著。一滴淚,毫無征兆地從她眼角滑落,滾過蒼白瘦削的臉頰。
她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著我,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黑暗、終于窺見一絲光明的巨大茫然和脆弱:
“皇上……方才……方才沈姑娘施針時……臣妾……臣妾好像……感覺到了……”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希冀和恐懼,仿佛怕那只是絕望中的幻覺。
“......一絲......胎動?”
那兩個字,如同滾燙的炭火,燙得年世蘭指尖猛地蜷縮了一下。她覆在小腹上的手,瞬間僵住,仿佛那不是她的身體。那雙深陷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難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恐懼、瀕死之人抓住稻草的脆弱希冀……種種情緒激烈地碰撞、撕扯,最終化為一片巨大的茫然,死死地盯住我,像在尋求最后的確認。
“胎動?” 我的聲音也干澀得厲害,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是幻聽?還是……我不敢細想那個近乎奢侈的可能,目光急切地轉向沈素衣。
沈素衣疲憊地靠在門框上,臉色灰敗得如同蒙了一層塵,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卻奇異地亮著一點微弱卻固執(zhí)的光,像風中的殘燭,倔強地不肯熄滅。她沒有看我,目光落在年世蘭撫著小腹的手上,聲音輕飄卻帶著一種醫(yī)者特有的冷靜:“娘娘體內沉毒拔除,寒淤初通,殘存的生機被金針強行激發(fā),如枯木逢春。方才施針于關元、氣海,引氣歸元,確有一縷極微弱、似有還無的生氣流轉……若說是胎動初萌,也非全然虛妄?!?/p>
她頓了頓,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然,此生機如風中燭火,根基虛浮至極。莫說尋常婦人懷胎十月之艱辛,便是稍有不慎的驚擾、一絲寒氣的侵襲、甚至一次情緒的劇烈波動,都可能令其瞬間熄滅,前功盡棄?!?她的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警告,“娘娘此身,需以精金美玉、瓊漿玉液供養(yǎng),以絕對清凈、溫暖、無憂無擾之境地護持。百日之內,不可見風,不可勞累,不可悲喜過甚,飲食湯藥,需得萬般精細,容不得半分差池!稍有閃失,便是……神仙難救?!?/p>
最后四個字,如同冰錐,狠狠扎進我和年世蘭的心底。
年世蘭眼中的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巨大的喜悅還未完全綻放,便被更深的恐懼瞬間吞沒。她下意識地緊緊護住自己的小腹,指尖深深掐進錦被的絲絨里,指節(jié)泛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與寒意,帝王的威儀與決斷瞬間壓倒了所有軟弱的情緒。目光如電,掃過室內每一個人——頌芝、沈素衣、以及侍立在角落陰影里的夏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