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衣定定地看著她眼中那團燃燒的火焰，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好。既如此，民女愿竭盡所能，放手一搏。”她轉(zhuǎn)向我，“請皇上為娘娘與民女，辟一絕對清靜隱秘之所。施針期間，不容任何驚擾。所需藥材，民女稍后開方，需最上等品相，缺一不可。”
“準！”我毫不猶豫，“夏刈，即刻安排！所需一切，按沈姑娘說的辦！若有半分差池，提頭來見！”
夏刈無聲地躬身領(lǐng)命，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接下來的日子，絳雪軒徹底成了宮中的禁地。外圍由粘桿處的精銳十二個時辰嚴密把守，飛鳥難入。軒內(nèi)，只留下頌芝和兩個絕對可靠的啞仆伺候。
沈素衣開出的藥方，上面列著的藥材名字，許多連太醫(yī)院院首看了都倒吸一口冷氣。千年老參、雪山靈芝、成形的何首烏、深海珍珠粉……無一不是稀世奇珍。我的旨意直接下到內(nèi)務(wù)府和御藥房，只有一個字：“找！” 于是，整個帝國的資源被悄然調(diào)動起來，無數(shù)快馬奔向長白山、雪域高原、南海之濱……那些價值連城的藥材，被源源不斷地送入絳雪軒，無聲地消耗在藥罐里。
而最核心、最兇險的治療，則在暖閣深處那間被重重簾幕隔絕的靜室中進行。
每一次施針，都如同在生死邊緣行走。
隔著厚厚的錦緞門簾，我守在靜室外，能清晰地聽到里面?zhèn)鞒龅摹O力壓抑卻依舊痛楚到變形的悶哼和呻吟。那是年世蘭的聲音。起初，她還能強忍著不發(fā)出太大動靜，到后來，那聲音便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斷斷續(xù)續(xù)，撕心裂肺。伴隨著的，還有沈素衣偶爾發(fā)出的、短促而吃力的指令，以及頌芝帶著哭腔的回應(yīng)。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我端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面前攤著奏折，朱筆卻懸在半空，久久無法落下。墨汁滴落在明黃的奏本上，暈開一團刺目的污跡。我的心跳，隨著里面每一次驟然拔高的痛呼而劇烈搏動，手心一片濕冷。
夏刈如同雕塑般侍立在側(cè)，低垂著眼，但他的耳朵，卻在極其細微地捕捉著靜室內(nèi)外的每一絲異響。我知道，一旦里面?zhèn)鞒鋈魏问Э氐膭屿o，他會毫不猶豫地沖進去。
有一次，里面的痛呼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頌芝驚恐的尖叫：“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沈姑娘！快！快救救娘娘！”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沖進去！夏刈的身影更快，如同鬼魅般已閃至門簾前。
“別進來！”沈素衣清冷到極致、卻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從簾內(nèi)傳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氣血逆沖！穩(wěn)住她！取我的金針！最長的那枚！快！”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器皿碰撞聲后，里面再次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我僵在門口，手死死攥著門簾的邊緣，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不知過了多久，簾內(nèi)才再次響起沈素衣疲憊至極、如同虛脫般的聲音：“……緩過來了?！?/p>
那一刻，我?guī)缀跻摿Φ乜吭陂T框上。
這樣的險情，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不知發(fā)生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像是在地獄門口徘徊了一圈。沈素衣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隨著治療的深入，日漸灰敗下去，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如同墨染。她施針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出來，步履都虛浮不穩(wěn)，需要頌芝攙扶。我知道，那是她強行催動自身那點微薄內(nèi)力、為我那句“不惜一切代價”付出的沉重代價。
而年世蘭，更是如同被剝掉了一層皮。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曾經(jīng)豐腴的臉頰深深凹陷，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眼睛，在經(jīng)歷了極致的痛苦和絕望后，反而燃起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意志和孤注一擲的光芒。她不再哭喊，只是死死咬著唇，承受著每一次如同凌遲的金針渡穴。那唇瓣，總是被咬得鮮血淋漓。
季節(jié)在無聲的痛苦煎熬中更迭。窗外的宮柳由翠綠轉(zhuǎn)為金黃，又凋零成枯枝。第一場冬雪悄然落下，覆蓋了紫禁城的金瓦紅墻。
奇跡，是在一個雪后初霽、陽光格外清冽的早晨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