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衣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我的視線,沒有尋常人面對天威時的畏懼,只有醫(yī)者的專注:“未見脈象,不敢妄言。需細(xì)診?!?/p>
“好?!蔽肄D(zhuǎn)向年世蘭,放緩了語氣,“世蘭,讓沈姑娘為你診脈。不必拘束?!?/p>
年世蘭眼中依舊帶著疑慮,但還是依言伸出手腕,擱在早已備好的脈枕上。沈素衣走上前,并未立刻搭脈,而是先仔細(xì)端詳了年世蘭的面色、唇色、眼瞼,又讓她伸出舌頭查看舌苔。她的動作專注而沉穩(wěn),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老練。
然后,她才伸出三根纖細(xì)卻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搭在年世蘭的手腕上。她的指尖微涼。
閣內(nèi)一片寂靜,只聽得窗外細(xì)雨沙沙,以及燭火偶爾爆出的輕微噼啪聲。我坐在一旁,看似平靜地端著茶盞,目光卻緊緊鎖在沈素衣的臉上,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細(xì)微的表情變化。
時間一點點流逝。沈素衣垂著眼簾,指尖在年世蘭腕間的寸、關(guān)、尺三處極其細(xì)微地移動、按壓,時而凝神,時而眉心微蹙。
許久,久到年世蘭都因緊張而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沈素衣才緩緩收回手,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我,又轉(zhuǎn)向年世蘭,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暖閣里清晰地響起:
“娘娘脈象沉澀細(xì)弱,尺部尤甚。如絲如縷,幾欲斷絕。此乃胞宮重?fù)p,沖任虛寒,氣血枯涸之象,非一日之寒。”她頓了頓,目光直視年世蘭,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且體內(nèi)有積年沉毒,盤踞胞宮,阻塞生機(jī)。若民女所料不差,此毒……性寒而凝滯,久浸肌理,尤損女子根本。”
“沉毒?!”年世蘭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眼中剛剛?cè)计鸬囊唤z希望之火,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恨意吞噬。她猛地看向我,眼神如同受傷的母獸,充滿了控訴和求證。
我手中的茶盞蓋輕輕磕在杯沿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微響。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果然……歡宜香里,不止是麝香!
沈素衣仿佛沒有看到年世蘭的失態(tài),繼續(xù)用她那毫無波瀾的語調(diào)說道:“此癥……棘手。若早十年,民女祖父尚在,或可一試。如今……”她微微搖頭,那動作帶著一絲醫(yī)者面對絕癥的無奈,“沉疴難返,生機(jī)幾絕。”
“幾絕?”我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帶著帝王的威壓和不惜一切的決心,“那就是還有一絲生機(jī)!朕要的,就是這一絲生機(jī)!無論用什么法子,無論需要什么藥材,朕傾一國之力,也要你把這絲生機(jī)給朕抓?。》糯?!救活!”
我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利刃,緊緊鎖住沈素衣:“沈姑娘,你沈家金針渡穴之術(shù),既能從閻王手里搶人,難道就搶不回一個被毒害的胞宮?只要你治好娘娘,朕許你沈家重振門楣,許你富貴榮華,許你一個太醫(yī)院院判之位!若治不好……”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但暖閣里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連燭火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沈素衣清瘦的身體在我的威壓下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終于起了一絲波瀾,并非畏懼,而是一種被激起的、屬于醫(yī)者的銳利和不屈。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quán)衡,在思索。
終于,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沉毒入骨,金針可導(dǎo),卻難盡除。需以內(nèi)力為輔,引針入穴,強行沖開淤塞,激發(fā)殘存生機(jī)。此法……兇險異常,施針者耗損極大,受針者更是痛楚難當(dāng),猶如刮骨洗髓。稍有不慎,便是……兩敗俱傷,神仙難救?!?/p>
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年世蘭:“娘娘金枝玉葉,可能忍得這非人之痛?”
年世蘭早已被這“沉毒”、“生機(jī)幾絕”、“刮骨洗髓”的字眼震得魂飛魄散,此刻被沈素衣如此直接地逼問,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指尖深深陷入衣料之中。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不甘和恨意從眼底深處熊熊燃起!她想起了那甜膩的歡宜香,想起了這么多年無望的期盼,想起了哥哥被迫交出兵符時的悲涼……憑什么?!憑什么她要承受這一切?!
她猛地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死死盯著沈素衣,一字一句,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玉石俱焚般的狠絕:
“只要能好!只要能……能有自己的孩子!莫說刮骨洗髓!就是抽筋扒皮,本宮也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