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慈寧宮的早膳還未撤下，沈清棠便召了六宮主位來。
“本宮近年總覺精力不濟?！彼笾璞K，青瓷在指尖轉(zhuǎn)了半圈，“往后協(xié)理六宮的事，便交予魏側(cè)妃吧?！?/p>
殿內(nèi)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魏側(cè)妃正站在末位，耳尖瞬間紅透——她原以為昨日蕭景行送來玉玨是斷了念頭，沒想到今日竟得了這等實權(quán)。
散了殿，李尚宮捧著茶盤跟到內(nèi)室：“太后，魏側(cè)妃才封側(cè)妃半年，資歷……”
“資歷是熬出來的。”沈清棠撥弄著案頭的珊瑚筆架，“她若連這點事都擔不住，又怎配做本宮的對手？”
景陽宮的紅燭燒到三更。
魏側(cè)妃捏著蕭景行新送的密信，燭火映得信上“半年內(nèi)扶你為后”幾個字發(fā)燙。
她扯了扯鬢邊的步搖，對貼身宮女說：“去跟蕭大人說，讓他盡快聯(lián)絡(luò)趙王舊部——太后把權(quán)給我，是要我當槍使，我偏要拿這槍捅穿她的棋盤?！?/p>
第二日，魏側(cè)妃便改了月例。
端妃宮里的貢米從新稻換成了陳米，康常在的胭脂扣了一半，連灑掃宮女的冬衣都減了棉花。
“這魏側(cè)妃當自己是皇后了？”端妃拍著桌子把賬本摔在慈寧宮門檻上，“當年太后協(xié)理時，連老奴的藥錢都記得添，她倒好！”
沈清棠翻著賬本，指尖停在“端妃月例減銀二十兩”那行：“既然是魏側(cè)妃管著，本宮不便插手。”她抬眼時目光溫軟，“不過端妃姐姐若嫌冷，本宮讓尚衣局多送兩床錦被？”
端妃走后，綠蕪從偏殿出來，手里攥著一沓紙條：“景陽宮的小太監(jiān)往宮外送了三回信，都記在這兒了?！?/p>
沈清棠接過紙條掃了眼，上面全是“趙王府舊宅”“秋狩圍場”之類的字眼。
她把紙條遞給李尚宮：“收進暗格里，等攢夠了數(shù)……”
“太后是要讓魏側(cè)妃自己把罪狀堆成山？”李尚宮突然笑了，“當年蕭貴妃也是這么著，把私藏丹藥的賬冊往自己屋里堆?！?/p>
“蕭貴妃輸在太急?！鄙蚯逄闹腹?jié)敲了敲案幾，“魏側(cè)妃嘛……”她頓了頓，“她比蕭貴妃多了個蕭景行?！?/p>
蕭景行確實沒閑著。
他下了早朝便往城南的舊宅跑，說是探望老舅，實則每次都要在書房待上半個時辰——那書房的主人，正是趙王舊部的頭目周平。
“只要魏側(cè)妃封后，陛下又年幼……”蕭景行倒了杯茶推過去，“趙王的爵位，自然能還給小世子?！?/p>
周平盯著茶盞里的漣漪：“太后的耳目遍布京城，我們的人若動了……”
“太后忙著放權(quán)呢?！笔捑靶袎旱吐曇?，“她前日跟禮部說要籌備親政大典，連皇帝的龍袍都量了尺寸——你道她真舍得交權(quán)？不過是做樣子罷了?！?/p>
這話傳到慈寧宮時，綠蕪正蹲在廊下逗貓。
她摸著貓尾巴突然頓?。骸爸髯?，蕭大人的馬車今日去了城南三次，最后一次出來時，周平的兒子跟車走了?！?/p>
沈清棠正在看皇帝的功課。
小皇帝寫的“親政”二字力透紙背，墨跡把宣紙都洇了。
她折起紙箋：“傳禁軍統(tǒng)領(lǐng)，秋狩的圍場防務(wù)，讓他親自帶人查三遍?！?/p>
“那蕭景行那邊？”
“放長線釣大魚。”沈清棠把紙箋收進妝匣，“再讓人去御書房，跟陛下說，太后昨日翻到先帝親政時的朝服，問他喜歡玄色還是明黃?！?/p>
皇帝當晚便來了慈寧宮。
他站在殿門口，龍紋錦靴蹭著金磚：“兒臣聽說太后要還政？”
“陛下年已十二，該學著批折子了。”沈清棠指了指案頭的奏疏，“明兒起，你跟在本宮身邊看，如何？”
皇帝盯著她鬢邊的東珠，喉結(jié)動了動：“那……太后會退居幕后？”
“傻孩子?！鄙蚯逄纳焓置嗣l(fā)頂，“你走一步，本宮便跟一步。你若跑起來……”她笑了，“本宮就在終點給你遞茶?！?/p>
皇帝走后，李德全收拾茶盞時輕聲道：“陛下今日問老奴，若親政了，太后會不會像先帝的母后那樣搬去仁壽宮?！?/p>
沈清棠正對著銅鏡摘簪子，鏡中映出她微挑的眼尾：“他終于知道問了?！?/p>
深夜，慈寧宮的燭火忽明忽暗。
沈清棠對著鏡子重新梳了個飛云髻，珠釵相撞的輕響里，她對著鏡中人說：“當年我在長春宮當答應(yīng)時，總怕抬頭看天。如今他們都以為我老了，以為我要退了……”
她指尖撫過鏡沿的纏枝紋，聲音輕得像風：“可他們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p>
窗外，秋夜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琉璃瓦上。
遠處景陽宮的燈火還亮著，魏側(cè)妃正伏在案前寫協(xié)理六宮的條陳；城南舊宅里，周平的兒子正往馬車上裝火藥；御書房內(nèi)，小皇帝對著一本《帝鑒圖說》翻得入神，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幾乎要碰到龍椅上的明黃椅披。
秋狩的日子，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