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說要重修冷宮的第二天,內(nèi)務府的人就扛著青磚進了永巷。
綠蕪捧著賬本站在廊下,看幾個太監(jiān)撬起發(fā)霉的青石板,碎磚里滾出半枚銹跡斑斑的銀簪——那是蕭明薇當年賞給貼身宮女的,后來那宮女被杖斃在慎刑司。
"娘娘,冷宮收拾好了。"綠蕪傍晚回長春宮復命,袖口沾著新泥,"原先關(guān)人的地窖通了風,床榻換了新棉絮。"
沈清棠正翻著宗人府遞來的卷宗,聞言抬頭:"帶本宮去看看。"
永巷的夜比別處冷。
沈清棠踩著滿地新磚往里走,綠蕪舉著羊角燈跟在身后。
最末那間屋子窗紙被風掀起一角,透出點昏黃火光——是看守點的油燈。
"開門。"
鎖頭"咔嗒"一聲落了地。
蕭明薇蜷在草席上,頭發(fā)披散著遮住半張臉。
聽見動靜她猛抬頭,眼眶通紅:"沈清棠!
你敢來見我?"
她撲過來要抓沈清棠的臉,被綠蕪一把推開。
沈清棠后退半步,看著她腕上勒出的紅痕——是宗人府的人怕她尋死,特意加了鐵鏈。
"你不過是個賤種!"蕭明薇咳著笑,"丞相府的丫鬟生的野種,也配坐太后的位置?"
沈清棠摸出袖中白綾,輕輕抖開:"當年你在儲秀宮往我茶里下朱砂,是我命大沒喝;后來你買通穩(wěn)婆害我小產(chǎn),是我命大保住了阿元。"她蹲下來,白綾擦過蕭明薇的下巴,"今日你不死,是我仁慈。"
蕭明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安心?
趙王在宗人府絕食呢,鎮(zhèn)南軍里還有我哥哥的舊部——"
"陳懷安今早送來軍報。"沈清棠抽出被攥疼的手,"你哥哥的舊部昨夜在驛站喝多了,不小心燒了軍糧。"她拍拍蕭明薇的手背,"宗人府的膳食,本宮讓加了蜜棗。
趙王要是餓死了,本宮還得給你燒柱香。"
綠蕪上前把白綾套進房梁的鐵環(huán)。
蕭明薇盯著那團白,突然笑出聲:"沈清棠,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我為兒子爭,你也為兒子爭——"
"不同。"沈清棠打斷她,"你爭的是太子位,我爭的是這天下。"
她轉(zhuǎn)身要走,聽見身后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綠蕪要去收尸,被她攔?。?留到天亮,讓所有宮妃來瞧。"
三日后,陳皇后的別院送來了消息。
李尚宮捧著錦盒站在長春宮門口,盒蓋沒關(guān)嚴,露出半角信箋:"娘娘,這是陳皇后讓人送來的。"
沈清棠打開錦盒,里面躺著個青瓷瓶,還有封信。
信是她的筆跡,卻不是她寫的——那是二十年前,她生母在丞相府當丫鬟時,替嫡母抄的佛經(jīng)。
"當年你害我母。"她對著空氣念出信里的字,"今我不殺你,只愿你余生悔恨。"
李尚宮倒抽一口涼氣:"娘娘這是?"
"是本宮讓人送的。"沈清棠把青瓷瓶湊到鼻前,是沉水香,和她生母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樣。"陳皇后當年為了固寵,買通穩(wěn)婆給我娘灌了絕育湯。"她把瓶子塞回錦盒,"她現(xiàn)在捧著這香粉,該想起我娘跪在祠堂里哭的樣子了。"
半月后,趙太醫(yī)的尸體被送回京城。
李尚宮捏著帕子掩鼻:"押解的差役說,他在驛站喝了毒酒。
身上還搜出半塊皇后的私印。"
沈清棠翻著趙太醫(yī)的供狀——上面寫著他如何替蕭明薇調(diào)配延年丹,如何替陳皇后銷毀害皇嗣的證據(jù)。"她終究不肯放下執(zhí)念。"她把供狀扔進炭盆,"隨她去吧,反正這宮里,再沒人能翻起浪了。"
綠蕪升任尚宮局副總管那天,在儲秀宮偏殿逮著個鬼鬼祟祟的小宮女。
那宮女膝蓋一軟要跪,綠蕪眼尖看見她腕上的紅痣——和陳皇后當年的貼身女官一模一樣。
"回太后,這是陳皇后乳母的孫女。"綠蕪把人押到長春宮,"奴婢查過,她上個月才被選進宮。"
沈清棠放下茶盞:"賞她兩匹蜀錦。"
綠蕪愣?。?娘娘?"
"讓她接著在儲秀宮當差。"沈清棠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女戒》,"本宮要的,是能替本宮看著舊人的眼睛。"
歲末祭天那日,幼帝穿著小龍袍攥著她的手。
他們登到祭天臺最高處時,底下百姓跪成一片,山呼"太后圣明"。
幼帝仰頭問:"母后,他們?yōu)槭裁春澳悖?
"因為母后要替你守住這萬里江山。"沈清棠望著遠處的宮墻,鳳冠上的東珠在陽光下閃著光,"等你長大,母后就把這天下,交到你手里。"
回宮時路過永巷,她突然停住腳步。
"去宗人府取柱香。"她對綠蕪說,"本宮要去祭奠先帝。"
綠蕪欲言又止:"娘娘,先帝靈位在奉先殿......"
"奉先殿的香,本宮天天燒。"沈清棠摸了摸鬢角的白發(fā),"有些舊賬,得去該燒的地方燒。"
她踩著殘雪往永巷深處走,綠蕪捧著香燭跟在后面。
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影壁時,冷宮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沈清棠,你還敢來?"
她腳步微頓,回頭對綠蕪說:"你在這兒等。"
等綠蕪的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沈清棠推開了冷宮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