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一個陽光同樣刺眼的午后。陳默攥著那張在廉價信紙上寫滿了笨拙情話的紙，手心全是汗，幾乎要把薄薄的紙張浸透。他遠遠看到林晚獨自一人，正站在圖書館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前，似乎在等人。陽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輪廓。
就是現(xiàn)在！陳默感覺自己的腿像灌了鉛，又像被無形的力量推著。他一步步走過去，心臟跳得快要炸開。終于，他站定在林晚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清冷又昂貴的香水味。他低著頭，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張承載了他所有卑微憧憬的信紙遞了過去。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林…林晚同學(xué)…這個…給你…”
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晚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她的目光，從窗外那片精心修剪的草坪，移到了眼前這個穿著廉價衣物、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男生身上。那目光里先是掠過一絲被打擾的淡淡不悅，隨即看清了陳默的穿著和他手中那張廉價的信紙，那點不悅迅速凝結(jié)成了冰晶。
她沒有伸手去接。
她甚至沒有看那張紙上的一個字。
只是伸出兩根保養(yǎng)得極好、涂著淡粉色珠光指甲油的手指，像拈起什么令人極度厭惡的臟東西一樣，極其隨意地捏住了那張信紙的一角。
然后，在陳默愕然抬頭的瞬間，在周圍幾個剛走過來的女生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林晚的手指輕輕一捻，再隨意地一揚手。
嗤啦——
單薄的信紙被輕易地撕成了兩半。
她似乎覺得還不夠徹底，又極其優(yōu)雅而冷酷地將兩半疊在一起，再次撕開。一次，兩次…動作流暢得像在進行某種殘忍的藝術(shù)表演。不過幾秒鐘，那張承載著陳默所有心事的紙，就變成了一小把刺眼的、蒼白的碎片。
林晚松開手指。那些紙屑如同被拋棄的垃圾，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有幾片落在陳默沾了灰塵的舊球鞋上。
她的紅唇微微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陳默瞬間慘白的臉。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圖書館里低低的背景音，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輕蔑和厭惡，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棱：
“陳默，對嗎？”她甚至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更顯諷刺，“你這種底層爬上來的人，連呼吸都是對這所學(xué)校空氣的污染?！?/p>
她微微傾身向前，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靠近，吐出的氣息帶著昂貴的香水味，話語卻像淬毒的匕首：
“離我遠點。你的存在，讓我感到惡心。”
說完，她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的病菌，嫌惡地拍了拍自己捏過信紙的手指，仿佛要拍掉那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后，她不再看陳默一眼，仿佛他只是路邊一塊礙眼的石頭，轉(zhuǎn)身，踩著精致的高跟鞋，姿態(tài)優(yōu)雅而絕情地，走向她那群同樣投來鄙夷目光的同伴。
紙屑無聲地散落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
陳默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泥塑木偶。圖書館里安靜得可怕，似乎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林晚那冰冷刻毒的話語在他腦子里瘋狂地回蕩、切割。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感覺不到呼吸，只有一種冰冷刺骨的麻木，從心臟的位置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將他整個人都凍僵在原地。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帶著憐憫或嘲弄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扎在他裸露的皮膚上。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些散落的紙屑，那是他僅存的一點卑微念想被徹底碾碎的殘骸。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上，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當場失態(tài)。他猛地蹲下身，動作快得有些狼狽，胡亂地將地上的碎紙片抓在手里，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掌心。尖銳的紙角硌著他的皮肉。
他低著頭，像逃離瘟疫現(xiàn)場一樣，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圖書館那扇沉重的玻璃門。外面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眼，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一路狂奔，穿過修剪整齊的草坪，繞過造型別致的雕塑，直到?jīng)_進偏僻的體育器材室角落，才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像一條瀕死的魚。
器材室里彌漫著橡膠和灰塵的味道，光線昏暗。角落里堆放著廢棄的墊子和一些損壞的器械。這里是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可以暫時躲避外界目光的角落。
汗水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涌進眼眶。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團被汗水浸得模糊、邊緣支棱著的碎紙片。上面的字跡早已糊成一團墨漬。他猛地將紙團狠狠砸向?qū)γ娴膲Ρ?。紙團撞在墻壁上，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悶響，又無力地彈落在地。
“操！”一聲壓抑到了極點、帶著絕望和憤怒的低吼，終于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了出來。他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墻壁上。粗糙的墻面磨破了指關(guān)節(jié)的皮膚，滲出血絲，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這身體上的痛，遠不及心頭那被反復(fù)撕裂碾碎的萬分之一。
他靠著墻，身體無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把頭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器材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那被當眾撕碎的，不僅僅是幾張廉價的信紙，更是他在這冰冷世界里，小心翼翼維持的最后一點可憐的自尊。林晚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他徹底釘死在了“底層垃圾”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