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也許老村長錯了，也許他根本就不該來。這個用黃金堆砌的世界，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只有無休止的羞辱和踐踏。
就在這時，器材室那扇沉重的鐵門被“哐當”一聲用力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打破了角落里死水般的沉寂。
“媽的！什么破玩意兒！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一個極其暴躁的、帶著濃濃戾氣的男聲在空曠的器材室里炸開，帶著回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陳默猛地抬起頭，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光線從門口涌入，勾勒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人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定制運動服，手腕上戴著塊閃閃發(fā)光的、一看就價值連城的腕表。正是星耀真正的頂層人物，首富趙家的獨子，趙天宇！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同樣穿著不凡、但此刻都噤若寒蟬的跟班。
趙天宇那張平日里總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俊臉上，此刻布滿了陰云和狂躁。他正死死盯著手里一臺造型極其輕薄、科技感十足的銀灰色筆記本電腦。屏幕漆黑一片，無論他怎么瘋狂地按著開機鍵，都毫無反應(yīng)，只有機器內(nèi)部發(fā)出幾聲微弱的、仿佛垂死掙扎的電流嗡鳴。
“操！里面全是老子剛弄到的內(nèi)部數(shù)據(jù)！明天就要用！現(xiàn)在給我玩罷工？！”趙天宇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他猛地抬手，眼看就要把那臺昂貴的電腦狠狠砸在地上泄憤。
“宇哥！別！別砸！”旁邊一個戴眼鏡的跟班嚇得臉都白了，趕緊上前一步攔住，聲音發(fā)顫，“這…這玩意兒全球限量，砸了就真沒了！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更要緊??！”
趙天宇的動作頓住了，但臉上的戾氣絲毫未減，他煩躁地一把推開眼鏡跟班：“那你說怎么辦？這破地方連個像樣的電腦維修點都沒有！等家里派人送備用機來，黃花菜都涼了！”他暴躁地踢了一腳旁邊的一個舊體操墊，塵土飛揚。
器材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兩個跟班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趙天宇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一個極其輕微、帶著猶豫和沙啞的聲音，從角落的陰影里傳了出來：
“那個…也許…我可以試試？”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刷！
三道目光瞬間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射向角落！趙天宇那雙因為暴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如鷹隼，穿透昏暗的光線，死死釘在蜷縮在廢棄墊子旁的陳默身上。
“你？”趙天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濃烈的質(zhì)疑。他上下打量著陳默那身洗得發(fā)白、沾著灰塵的舊衣服，眼神里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就憑你？你知道這是什么電腦嗎？碰壞了，把你全家賣了都賠不起一個角！”
冰冷的嘲諷像鞭子一樣抽過來。陳默的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剛剛被林晚撕碎的情書和刻毒話語帶來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讓他幾乎想立刻閉嘴縮回去。但趙天宇那句“內(nèi)部數(shù)據(jù)明天就要用”像一道閃電劈進他混沌的腦海。也許…這是唯一的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并非“垃圾”的機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渺茫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或者說，那點被踩進泥里卻仍不甘心就此湮滅的微小火苗，壓倒了恐懼和退縮。陳默深吸一口氣，指甲用力掐進掌心，用那點刺痛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趙天宇那足以殺死人的目光。他的聲音依舊干澀沙啞，卻帶上了一絲豁出去的決絕：
“我…我懂一點電腦。鄉(xiāng)下…經(jīng)常停電，我?guī)痛謇锶诵捱^不少…死機的?！彼D難地組織著語言，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么可笑，“反正…現(xiàn)在也沒別的辦法，不是嗎？讓我試試…最壞…也就是它現(xiàn)在這樣了?！?/p>
他最后一句話，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反而讓暴怒中的趙天宇愣了一下。
死寂。只有電腦內(nèi)部偶爾發(fā)出的微弱電流嘶嘶聲。
趙天宇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默，似乎在評估這個“底層垃圾”話語里的可信度，又像是在權(quán)衡利弊。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壓抑得讓人窒息。終于，他極其不耐煩地、帶著施舍般的厭惡，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
“行！給你一分鐘！要是搞砸了…”他后面威脅的話沒說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他像是扔掉一件垃圾一樣，極其隨意地將那臺價值不菲的銀灰色筆記本電腦朝陳默的方向一拋！
“?。 标惸@呼一聲，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手忙腳亂地撲過去，險險地在電腦落地前接住了它。冰冷的金屬外殼貼著他汗?jié)竦氖中摹?/p>
趙天宇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冷眼旁觀，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和隨時準備爆發(fā)的怒火。兩個跟班也緊張地盯著，生怕這個窮小子真把宇哥的寶貝疙瘩弄壞了。
陳默顧不上那些目光。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臺電腦的做工和質(zhì)感遠超他接觸過的任何一臺機器。他小心翼翼地翻轉(zhuǎn)電腦，找到那個極其隱蔽、幾乎與機身融為一體的復位孔。這需要極其細微的操作，用回形針或者卡針輕輕捅進去。
他身上沒有這些工具。情急之下，他目光掃過地上，看到一根被丟棄的、用來固定體操墊的細鐵絲。他迅速撿起來，用力掰直一小段，尖端在粗糙的地面上飛快地磨了幾下，讓它變得足夠尖銳。
他屏住呼吸，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將磨好的鐵絲尖端，對準那個小小的復位孔，極其小心、穩(wěn)定地捅了進去。
一秒，兩秒，三秒…
他維持著按壓的動作，心里默數(shù)著時間。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電腦外殼上。
趙天宇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不耐和暴躁的神色越來越濃，眼看就要發(fā)作。
就在他即將失去耐心、開口呵斥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寂靜中異常清晰的啟動音！
緊接著，那塊漆黑一片的屏幕上，驟然亮起了熟悉的品牌Logo！幽藍的光芒映亮了陳默專注而緊張的臉龐！
幾秒鐘后，熟悉的操作系統(tǒng)界面，穩(wěn)定地、完整地呈現(xiàn)了出來！桌面壁紙是一張極其酷炫的頂級超跑照片，那些代表著重要數(shù)據(jù)的文件圖標，一個不少地排列著。
“成了！”陳默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他感覺后背的T恤已經(jīng)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趙天宇臉上的暴怒和戾氣瞬間凝固了，隨即被一種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一個箭步?jīng)_過來，一把奪過電腦，手指飛快地在觸控板上滑動、點開文件，眼睛死死盯著屏幕。當他確認所有關(guān)鍵數(shù)據(jù)完好無損，系統(tǒng)運行流暢如初時，那份驚愕迅速轉(zhuǎn)化成了不加掩飾的狂喜！
“臥槽！真行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動之情溢于言表。他抬頭，第一次正眼看向陳默，眼神里的輕蔑和厭惡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fā)現(xiàn)新奇玩具般的、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欣賞，“行啊小子！有點東西！看不出來嘛！”
他心情大好，隨手將電腦丟給旁邊同樣目瞪口呆的眼鏡跟班。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極其隨意地從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鑲著鉆的手機。屏幕解鎖的光芒一閃，他點開一個支付軟件，手指在上面飛快地戳了幾下。
“喏，拿著?！壁w天宇的語氣輕松得像在打發(fā)一個幫了點小忙的侍應(yīng)生，他把手機屏幕隨意地轉(zhuǎn)向陳默。
陳默下意識地望過去。
屏幕上是一個極其簡潔的轉(zhuǎn)賬確認界面。
收款人：陳默（星耀學院）
轉(zhuǎn)賬金額：￥1,000,000.00
備注：修電腦
一后面，跟著六個零。
陳默的眼睛猛地瞪圓了！瞳孔在瞬間急劇收縮！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全部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凍結(jié)！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百萬？一百萬？！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當量巨大的炸彈，在他貧瘠了十八年的人生認知里轟然爆開！他家的土坯房，他爹娘起早貪黑在土里刨食一年到頭攢下的幾千塊錢，老村長那輛突突冒黑煙的破拖拉機…所有的價值體系，在這一串冰冷的數(shù)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張著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著，想去觸碰那屏幕，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他反復地、一遍遍地數(shù)著那些零，仿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眼花，是不是在做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愣著干嘛？收著??！”趙天宇看著陳默那副呆若木雞、仿佛被雷劈中的傻樣，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不耐煩。他隨手將手機塞回口袋，仿佛剛才轉(zhuǎn)出去的只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這點小錢，算你運氣好，省了老子時間。走了！”他大手一揮，帶著兩個同樣表情輕松、覺得理所當然的跟班，轉(zhuǎn)身就走，那臺價值連城的電腦被眼鏡跟班小心地抱著。
器材室沉重的鐵門在他們身后“哐當”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和聲音。
昏暗重新籠罩了角落。
陳默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只有他手中那部屏幕早已暗下去的老舊手機，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掌心灼痛。手機里，那條來自銀行官方號碼的短信提示，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XX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07月13日16:28完成轉(zhuǎn)賬交易人民幣1,000,000.00，余額1,000,052.38。
冰冷的機器文字，宣告著一個他無法理解、無法承受的天文數(shù)字，粗暴地闖入了他的生命。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他死死地攥著那部老舊手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開始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起來。
沒有狂喜的吶喊。
只有壓抑到了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在死寂的器材室里低低地回蕩。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浸透了他粗糙的褲腿。那淚水里，混雜著巨大的荒謬感、被天降橫財砸暈的眩暈感，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世界運轉(zhuǎn)規(guī)則徹底崩塌的恐懼和茫然。
一百萬。趙天宇口中輕飄飄的“這點小錢”，像一顆投入死水的核彈，將陳默過去十八年構(gòu)筑的、關(guān)于貧窮與富有的所有認知，炸得粉碎，連齏粉都不剩。他像個第一次摸到火的孩子，既被那驚人的熱度灼痛，又被那從未見過的光明所震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離開器材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那間豪華卻冰冷的宿舍的。腦子里全是那串刺目的零，像無數(shù)只嗡嗡作響的金色蜜蜂，塞滿了每一個角落。身體輕飄飄的，腳下像踩著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這一夜，他躺在柔軟得如同云朵的床上，卻睜著眼睛直到天色微明。窗外星耀校園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遠處網(wǎng)球場傳來早起者揮拍的清脆聲響，一切都和他昨天經(jīng)歷的屈辱并無不同。但一切，似乎又都徹底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