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的魚。刺鼻的消毒水味、劣質(zhì)皮革的臭味、還有汽油和汗液混合的渾濁氣息,強(qiáng)行將徐天從昏迷的深淵里拖拽出來。
眼皮重如千斤。每一次試圖掀開,都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和眩暈,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腦子里攪動。麻醉劑的殘余效力如同跗骨之蛆,麻痹著他的神經(jīng)。右肩后側(cè)被麻醉鏢擊中的地方,傳來一陣陣酸麻腫脹的鈍痛。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一絲眼縫。
視野模糊,光線昏暗。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丟在一個(gè)骯臟、搖晃的狹小空間里。身下是冰冷粗糙的金屬板,顛簸得厲害。四周是沾滿油污的帆布車篷,隨著車輛的每一次顛簸,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諝庵袕浡鵁釒в炅痔赜械摹⒊睗駩灍嵊謳е参锔癄€的濃重氣味。
他試著動了一下手指,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陣無力的麻木感。全身的肌肉都像被灌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更可怕的是,大腦深處那熟悉的、如同毒蛇般潛伏的恐懼感,正隨著意識的清醒,開始蠢蠢欲動,試圖掙脫意志的牢籠。熱帶雨林……又是這該死的地方!那噩夢般的記憶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腐葉、泥濘、槍聲、爆炸、喬凱倒下的身影、濃煙中余燼那張獰笑的臉……
徐天猛地咬緊牙關(guān),牙根因?yàn)橛昧^度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他強(qiáng)迫自己將那些翻騰的血色畫面死死壓下去!不能想!現(xiàn)在不能崩潰!他猛地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刺鼻的味道嗆得他肺部生疼,卻也帶來一絲清醒。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急切地搜尋。
在不遠(yuǎn)處同樣冰冷的車廂角落里,喬羽蜷縮在那里。她的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在身后,嘴上貼著黑色的強(qiáng)力膠帶。昂貴的職業(yè)套裝沾滿了灰塵和污漬,臉上還有淚痕和擦傷。她似乎昏迷著,長長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動,臉色蒼白得嚇人。
看到她還活著,徐天緊繃到極致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絲。但隨即,更深的焦慮和怒火如同巖漿般在胸中翻涌。他們被帶到了哪里?余燼要干什么?
就在這時(shí),車廂前部駕駛室和后面貨廂連通的小窗口被粗暴地拉開。一張涂著叢林油彩、眼神兇狠的臉探了進(jìn)來,正是那個(gè)在公寓用麻醉槍偷襲的光頭壯漢。他脖子上那條毒蛇項(xiàng)鏈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冷的光。
“醒了?”光頭壯漢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目光像打量貨物一樣掃過徐天,“不愧是‘夜梟’,這體質(zhì)。省了我們不少事?!彼瘟嘶问掷镆粋€(gè)老式的、帶天線的步話機(jī),里面正傳來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夾雜著幾句模糊不清、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指令。
“滋滋……‘蝮蛇’報(bào)告位置……已進(jìn)入‘蛇巢’外圍……預(yù)計(jì)三十分鐘后抵達(dá)主營地……目標(biāo)狀態(tài)穩(wěn)定……”
那熟悉的無線電噪音,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口音……瞬間刺穿了徐天的耳膜!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電流,如同高壓電般瞬間竄遍徐天全身!每一個(gè)細(xì)胞都在尖叫!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猛地一黑!劇烈的耳鳴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一切!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瘋狂地抽搐、痙攣!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是那個(gè)頻道!是那晚在雨林里,敵人通訊的頻道!是喬凱犧牲時(shí)……充斥在耳機(jī)里的聲音!
PTSD!它回來了!以比任何一次都更兇猛、更徹底的姿態(tài),狂暴地撕碎了他所有的防御!
“嗬……嗬……”徐天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蝦,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汗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物!牙齒瘋狂地打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他死死地閉著眼,眼球在眼皮下瘋狂地轉(zhuǎn)動,仿佛正被無數(shù)猙獰的惡鬼拖拽著,墜入那場永無止境的血色噩夢!
光頭壯漢看著徐天瞬間崩潰、如同癲癇發(fā)作般的慘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一陣粗野而充滿惡意的狂笑:“哈哈哈哈!老大果然沒看錯(cuò)!‘夜梟’廢了!真他媽廢了!被一個(gè)無線電就嚇成了軟腳蝦!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聲和步話機(jī)里滋滋啦啦的噪音,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狠狠扎進(jìn)徐天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唔……唔唔……”就在這時(shí),旁邊傳來壓抑的、帶著極度驚恐的嗚咽聲。
是喬羽!她被光頭壯漢的大笑和徐天痛苦的痙攣驚醒了!她掙扎著抬起頭,看到徐天那慘烈的模樣,看到他因?yàn)闃O度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看到他全身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巨大的恐懼和心疼瞬間攫住了她!她拼命扭動著被綁住的身體,嘴里發(fā)出嗚嗚的悲鳴,淚水洶涌而出!
喬羽那驚恐無助、充滿擔(dān)憂和絕望的嗚咽聲,像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光,穿透了徐天意識中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血色!
那聲音……是喬羽!
她在這里!她被綁著!她在害怕!她在……擔(dān)心他?
一個(gè)清晰無比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的大腦里炸響:他答應(yīng)過喬凱的!他答應(yīng)過要照顧好他妹妹的!他答應(yīng)過……絕不能再讓任何人在他面前死去!
尤其是……她!
“嗬啊——!”徐天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拼盡所有意志力發(fā)出的、對抗體內(nèi)那頭名為“恐懼”的兇獸的咆哮!
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凸出來!瞳孔深處,是翻江倒海的痛苦風(fēng)暴,但風(fēng)暴的中心,卻燃起了一小簇微弱卻無比頑強(qiáng)的火焰!
他死死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鮮血瞬間涌出,咸腥的味道和尖銳的劇痛刺激著他麻木的神經(jīng)!他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目光越過狂笑的光頭壯漢,死死地鎖定了角落里淚流滿面、拼命掙扎嗚咽的喬羽!
她的眼睛……那雙盛滿了恐懼、淚水,卻依舊在死死看著他的眼睛……像錨,像燈塔!
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活著!他必須……帶她出去!
哪怕他的靈魂正在被撕裂!哪怕他的身體每一寸都在尖叫著逃離!
“媽的,鬼叫什么!”光頭壯漢被徐天那充滿血性和瘋狂的眼神看得心頭一凜,笑聲戛然而止,有些惱羞成怒地罵了一句,伸手就要去關(guān)小窗。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徐天動了!他不再試圖壓制那滅頂?shù)目謶趾童d攣,而是將身體最后殘存的所有力量,所有被痛苦和絕望壓榨出的最后一絲爆發(fā)力,全部灌注到被反綁在身后的雙手上!
“喀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伴隨著徐天喉嚨里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他竟然用蠻力,生生掰斷了自己被強(qiáng)力塑料扎帶反綁的左手大拇指!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全身,卻奇異地壓過了那精神層面的恐懼風(fēng)暴,帶來一絲殘忍的清醒!
脫臼的劇痛換來了一瞬間的松動!他的左手如同掙脫牢籠的毒蛇,瞬間從束縛中滑出!
光頭壯漢的手剛碰到小窗的邊緣!
徐天的左手已經(jīng)如同閃電般探出!目標(biāo)不是光頭壯漢,而是他腰間懸掛的、一把插在皮鞘里的叢林格斗刀!
拔刀!出鞘!
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昏暗的車廂里乍現(xiàn)!
“噗嗤!”
快!準(zhǔn)!狠!
鋒利的刀尖帶著徐天所有積壓的怒火、痛苦和不屈的意志,精準(zhǔn)無比地從下方斜向上,狠狠捅進(jìn)了光頭壯漢探進(jìn)窗口的咽喉!
“呃……”光頭壯漢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到極限!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破碎的喉管和嘴里狂涌而出!
徐天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擰!再狠狠向側(cè)面一拉!
“嗤啦——!”
恐怖的切割聲響起!光頭壯漢半個(gè)脖子幾乎被切開!他龐大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像一灘爛泥般軟倒下去,脖子卡在小窗上,鮮血如同瀑布般噴濺在車廂內(nèi)壁上,濃重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其他所有氣味!
車廂前部傳來幾聲驚怒的吼叫和拉動槍栓的聲音!車輛猛地一個(gè)急剎車!
徐天看也沒看那具掛在窗口、還在抽搐的尸體。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青筋暴跳,汗水混合著濺上的血點(diǎn)滾滾而下。他強(qiáng)忍著左手鉆心的劇痛和全身依舊無法抑制的細(xì)微顫抖,用沾滿鮮血的右手,顫抖著撿起地上那把染血的格斗刀,撲到喬羽身邊!
“別怕……”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gè)字都帶著血沫和沉重的喘息,眼神卻異常堅(jiān)定。他手中的刀鋒割向喬羽手腕上的麻繩時(shí),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穩(wěn)定和輕柔。
麻繩應(yīng)聲而斷!
徐天一把撕掉喬羽嘴上的膠帶!
“徐天!你的手!你的傷!”喬羽終于能出聲,第一句話就是帶著哭腔的驚呼,目光死死盯著他那只扭曲變形、鮮血淋漓的左手。
“沒事!”徐天粗暴地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因?yàn)榧眲x而劇烈搖晃的車廂和車頭方向傳來的混亂聲響,“聽著!車一停,立刻跟我跳車!往雨林深處跑!別回頭!別管我!跑!明白嗎?!”他的語氣是命令,是囑托,更是生死相托!
喬羽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卻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看著他那張沾滿血污和汗水、因劇痛而扭曲卻異常堅(jiān)定的臉,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都被一種巨大的信任和力量壓了下去。她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淚再次洶涌而出,卻不再是因?yàn)榭謶帧?/p>
就在這時(shí),車輛徹底停穩(wěn)!車頭傳來憤怒的咆哮和拉開車門的聲響!
“走!”徐天低吼一聲,猛地一腳踹向車廂側(cè)面那沾滿油污的厚重帆布簾!
“刺啦——!”帆布被撕裂!
外面,是濃密得化不開的、如同巨大綠色囚籠般的熱帶雨林!濕熱、腐朽、充滿致命未知的氣息撲面而來!
徐天一把抓住喬羽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狠狠推出車外!同時(shí),他抓起地上光頭壯漢尸體旁掉落的那把麻醉槍,猛地轉(zhuǎn)身,背對著撕裂的車廂口,槍口死死指向車頭方向撲來的幾個(gè)黑影!
“跑——!??!”他最后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絕唱,在雨林悶熱的空氣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