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錢不凡的收益日益減少,于是,他決意開啟自己的第三步計劃。
前世,街頭除了靠賣慘度日的乞丐,還有許多流浪藝人。錢不凡身為盲人,原本打算效仿《笑傲江湖》中的莫大先生,憑借拉二胡賣藝維持生計。畢竟二胡曲的悲傷凄涼,與他當下的境遇極為契合。無奈一直未能尋到二胡,好在笛子也能吹奏出悲戚之曲。前世笛簫演奏家張維良創(chuàng)作的《花泣》,其藝術感染力常與阿炳的《二泉映月》相媲美,如此一來,也算多了一種行乞的營銷手段。
在大乾京都的繁華之地,一道獨特的景致悄然出現(xiàn):時常會有一個乞丐,擺著寫有“闔家遭奸人陷害,僅留癡愚目盲之獨子艱難圖存,祈望仁人賜一餐之食”的木牌,吹奏著一曲不知名的曲子。那曲調如泣如訴,聞者無不動容,聽者皆為之落淚。
三月的京都,寒意已盡,御街旁的柳樹抽出嫩綠的新芽,微風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然而,錢不凡的笛聲一響,仿佛給這明媚春光都染上了一層凄色。
他選了茶樓對面的石階坐下,木牌斜靠在腿邊,竹笛橫在指間。起初并不急于吹奏,只是靜靜坐著,聽茶樓里的說書聲、酒客的笑鬧聲。待人群漸漸稠密,他才緩緩將笛子湊到唇邊。
《花泣》的曲調起得極為舒緩,宛如初春解凍的冰溪,溪水潺潺,一點點滲過石縫,帶著股鉆心的涼意。起初只是細碎的嗚咽,而后音調漸漸拔高,卻并不尖銳,反倒似女子壓抑已久的啜泣,每一個音符都仿佛裹著濕漉漉的水汽,沉甸甸地砸在聽者心上。
剎那間,茶樓里的說書聲戛然而止。
酒客們的笑鬧聲也逐漸淡去。
路過的馬車也不自覺放緩了馬蹄。
錢不凡緊閉雙眼,指尖在笛孔上靈動跳躍。此刻,他腦海中閃過的并非樂譜,而是原主記憶里錢家滿門流放時的哭喊,是自己穿越后在破廟里凍餓交加的絕望,是這幾個月摸爬滾打所遭受的冷眼。他將這些破碎的痛苦,全都揉進了曲調之中。吹到動情之處,他連呼吸都帶著顫音,竹笛尾端幾乎要被指節(jié)捏碎。
“這……這究竟是什么曲子?”茶樓二樓靠窗的茶客推開窗戶,聲音里帶著哽咽。
無人回應。
一位提著菜籃的老婦停下腳步,抬手輕輕抹了抹眼角。她不禁想起早逝的兒子,那哭聲竟與這笛聲有著幾分相似。一位身著青衫的書生也駐足聆聽,眉頭緊緊鎖著,仿佛從笛聲中聽出了“懷才不遇”“家道中落”的辛酸,默默從袖中摸出半吊錢,輕輕放在錢不凡的破碗里。
更有酒樓里的歌姬,隔著窗紗靜靜聆聽,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這曲調太過深諳悲傷,讓她不禁想起自己淪落風塵的無奈,竟忍不住落下淚來,趕忙托小廝送下來一小錠銀子,只說“賞給這吹笛之人”。
錢不凡吹得滿頭大汗,并非因為疲憊,而是氣息沉在肺里,帶著一股悲慟的力量往上涌。他深知,這曲子的魅力并非在于技巧,而是那份“真”——真真切切的痛苦,實實在在的苦難,以及在絕境中奮力掙扎的過往,才能讓每個音符都如同帶著鉤子,輕易勾出聽者藏在心底的淚水。
一曲終了,他緩緩垂下手,竹笛還微微發(fā)燙。周遭安靜得能聽見風吹柳葉的沙沙聲,緊接著,便是銅錢、碎銀落進碗里的“嘩啦”聲,比往日任何時候都更為密集。
“小哥,這曲子叫什么名字?”一位老者聲音顫抖地問道。
錢不凡喘了口氣,聲音因剛吹完笛而略顯沙?。骸跋棺聊コ鰜淼?,還沒名字,就叫……《花泣》吧?!?/p>
在接下來的幾日里,《花泣》成了京都街頭的熱門話題。有人特意繞路前來聆聽,茶樓甚至將靠窗的位置漲價兩文,就為讓客人能更好地欣賞這笛音;綢緞莊的繡娘們趕工累了,會悄悄往窗外丟塊點心,讓他歇口氣再吹;就連守城的兵卒路過,也會多留下兩個銅板,眼神里少了往日的鄙夷,多了幾分敬重。
錢不凡的收益成倍增長,不僅能夠攢下銀子,甚至偶爾還能買個熱包子,不必再啃那干硬的窩頭。更為重要的是,“吹笛盲丐”的名聲漸漸傳開,逐漸蓋過了“錢傻子”的舊稱——人們談及他時,不再是“那個癡傻的瞎子”,而是“那個吹《花泣》的可憐人,曲子實在絕妙”。
這日收攤時,他正在清點碗里的碎銀,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錢公子?!笔橇滞駜旱穆曇?,帶著盈盈笑意,“今日的《花泣》,比昨日更動人了?!?/p>
錢不凡趕忙收起銀子,拱手行禮道:“林小姐謬贊,不過是觸景生情罷了。”
“觸景生情,才最為難得?!绷滞駜哼f過一個油紙包,“我爹聽聞了你的事,讓我送些點心過來。他說,能把笛子吹得讓人落淚的,定然不是癡傻之人?!?/p>
錢不凡接過紙包,指尖觸碰到溫熱的酥餅,心中不禁一動:“林掌柜過譽了?!?/p>
“對了,”林婉兒稍作停頓,“胡商那邊回話了,二胡有貨了,只是需要親自去城外十里坡取,還得付五兩定金?!?/p>
五兩銀子,錢不凡目前攢了四兩,還差一兩。
“多謝小姐告知,我這里有四兩,不知能否過幾日再付定金?”錢不凡說道。
“四兩就四兩,過幾日我讓人把二胡給你送來,你把剩下的六兩準備好就行?!绷滞駜核斓卣f道。
“那就多謝林小姐了!”錢不凡將銀子交給林婉兒,轉身離去……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拄著木棍的身影不再佝僂,懷里的笛子輕輕晃動著。
錢不凡心里明白,《花泣》終有被人聽膩的一天,但他腦海中的曲子還有許多,新奇的點子更是層出不窮。等二胡到手,再來一曲阿炳的《二泉映月》或是莫大的《瀟湘雨夜》,賺取人們的眼淚豈不是輕而易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