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臨川在一旁饞的不行。
這些日子在牢中吃的都是發(fā)餿的窩頭和清水,突然見到這般精致的家常飯菜,不由得喉頭滾動,腹中咕咕作響。
唉~
造孽啊。
程硯舟見到如此豐盛的菜肴,疑惑道:“令儀,家中銀錢緊張,何必如此破費(fèi)?”
程令儀道:“爹,我把您的朝服當(dāng)了,換了五兩銀子,交了屋子的賃錢還剩一些,就給您買了酒肉?!?/p>
程硯舟一驚:“這……這怎么能成?我以后還要……再說,你該留著自己開銷的,你一個人……”
“爹!”程令儀打斷他,聲音輕柔卻堅(jiān)定,“衣服是死物,人才要緊。等您官復(fù)原職,再贖回來就是了?!?/p>
少女一向節(jié)儉,從不鋪張,只是念及大牢里伙食不佳,自己這父親自從去年被打了三十廷杖后身體就一直不好,才花錢買酒菜送來。
“唉~也對?!背坛幹劭粗β档呐畠?,心頭溫暖,感嘆道,“令儀的手藝越發(fā)好了。”
程令儀露出滿足的微笑,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隔壁牢房的陸臨川。
程硯舟一愣,頓時反應(yīng)過來,光顧著高興,倒忘了引薦,于是笑著介紹道:“令儀,這位是陸臨川陸公子,為父在獄中結(jié)識的好友。賢弟,這是小女令儀?!?/p>
程令儀微微頷首:“陸公子好?!?/p>
心中卻在嘀咕,陸臨川,好熟悉的名字……陸臨川?!
這不就是近日京城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那位四川名士嗎?
她前日去繡坊交活計(jì)時,聽幾位小姐妹聚在一起議論,說是有位年輕舉子在刑部獄中寫出驚世文章,把那些大人們都震住了。
更有傳言說他風(fēng)流倜儻、不懼權(quán)貴、滿腹經(jīng)綸,是讀書人的楷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沒想到在牢里和爹做鄰居。
偷偷再瞧一眼,只見他雖衣著樸素,還有些胡子拉碴,卻掩不住一身書卷氣,舉手投足間盡是讀書人的從容。
劍眉星目,俊逸不凡……
這般人物,難怪會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原來您就是陸先生?!鄙倥崧暤馈?/p>
陸臨川有些意外:“姑娘知道在下?”
程令儀點(diǎn)頭:“先生的《六國論》如今在京城傳遍了,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們都在抄誦呢!”
她簡單講述了一番最近京中的輿論。
程硯舟聞言,略帶欣喜地猜測道:“應(yīng)該是嚴(yán)黨在造勢,賢弟沉冤昭雪指日可待了!”
“借濟(jì)川兄吉言?!标懪R川微笑點(diǎn)頭。
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
終于可以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了。
見少女一直在偷看自己,陸臨川轉(zhuǎn)移話題道:“程小姐也讀史書?”
程令儀微點(diǎn)頷首:“略知一二。”
程硯舟笑道:“我這丫頭從小就是個書蟲。要不是女子不能科考,怕是要搶了你們這些舉子的飯碗?!?/p>
“爹!”程令儀嬌嗔一聲。
她自幼跟著父親讀書,最是仰慕有真才實(shí)學(xué)之人。
青春期少女的心性,此刻在生人面前多少也有些害羞。
“令儀?!背坛幹酆呛且恍?,“陸賢弟這幾日也沒吃好,不如一起用些?”
程令儀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應(yīng)道:“正是呢?!?/p>
她分出一份米飯、幾張胡餅和幾樣菜肴,蓮步微移,遞送給給陸臨川:“陸先生若不嫌棄,就請用些粗茶淡飯吧。”
“多謝姑娘。”陸臨川確實(shí)餓了,牢房的飯菜寡淡無味,難得吃頓好東西,便沒有推辭。
程令儀抿嘴一笑,轉(zhuǎn)身又回去照料父親。
剛開始吃沒多久,牢門外就傳來腳步聲。
“陸臨川!”牢頭粗聲粗氣地喊道,“收拾收拾,你可以出獄了,過來簽字畫押!”
“什么?”陸臨川差點(diǎn)被飯噎住,連忙放下碗筷,“案子查清了?”
牢頭不答,只是催促。
陸臨川也不再發(fā)問。
程硯舟站起來,高興道:“賢弟終于沉冤得雪!”
“多謝濟(jì)川兄這幾日照拂?!标懪R川向程硯舟深深作揖,又轉(zhuǎn)向程令儀,“也多謝程姑娘這頓飯,真是雪中送炭?!?/p>
程令儀落落大方道:“陸先生客氣了。”
“快點(diǎn)快點(diǎn)!”牢頭不耐煩道,“還有手續(xù)要辦呢!”
陸臨川不敢耽擱,匆匆向程家父女道別后,跟著牢頭離開了牢房。
……
辦完正式手續(xù),陸臨川跟著差役來到一間陰暗的小屋。
屋里擺著一張斑駁的木桌,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包袱和布袋。
“陸臨川是吧?”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吏員從桌后抬起頭,瞇著眼睛打量他,“過來按個手印?!?/p>
陸臨川走上前,在厚厚的名冊上按下手印。
老吏員慢悠悠地翻找了一會兒,從角落里拿出一個灰布包袱。
“點(diǎn)點(diǎn)看,東西可都齊全?”老吏員把包袱推到他面前,“按規(guī)矩,貴重物品要當(dāng)面清點(diǎn)?!?/p>
陸臨川解開包袱,里面是他的換洗衣物、幾本隨身帶的書冊、一方硯臺和一支毛筆。
最底下是個癟癟的錢袋,他掂了掂,分量明顯輕了不少。
“銀子怎么少了?”陸臨川皺眉問道。
老吏員頭也不抬:“牢飯錢、看守費(fèi)、保管費(fèi)……哪樣不要銀子?”
說著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單子,“喏,這是明細(xì),都蓋著刑部大印的。”
陸臨川仔細(xì)一看,上面果然列著各種名目的費(fèi)用,加起來似乎正好是他錢袋里少的那部分。
這分明是衙門里的克扣手段,但眼下也無可奈何。
狗日的貪官污吏!
陸臨川在心頭暗罵,表面上卻和和氣氣。
“多謝大人?!彼掌鸢ぃ謫柕?,“不知我的舉人文書可還在?”
老吏員這才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油紙包:“這個自然要還你,功名文書誰敢克扣?”
陸臨川接過油紙包,小心地拆開檢查。
里面是他的舉人憑證和會試準(zhǔn)考證,紙張完好無損。
這些文書要是丟了,補(bǔ)辦起來可就麻煩了,說不準(zhǔn)就變成了流民。
“行了,手續(xù)都辦完了。”老吏員揮揮手,“出門右轉(zhuǎn)就是衙門后門,好走不送。”
陸臨川把文書貼身收好,拎著輕飄飄的包袱走出了小屋。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帶。
他站在光里,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