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激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我們?nèi)バ滩坑憘€說法!還陸懷遠一個公道!”
“對!去刑部!”
“清流黨人構(gòu)陷忠良,天理難容!”
“……”
趙明德本也有些激動,卻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那矮個子舉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這分明是有人在借題發(fā)揮,要借學子之口攻訐清流。
人群開始涌動。
舉子們自發(fā)地列隊,高聲背誦著《六國論》,向刑部衙門走去。
柳通和趙明德也被裹挾在人群中,一個熱血沸騰,一個憂心忡忡。
年輕舉子大多二三十歲,未經(jīng)多少世事,滿懷報國熱忱又血氣方剛。
無論什么時代,這樣的年輕人都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
隊伍越來越壯大,沿途不斷有舉子加入。
等他們到達刑部門前時,已經(jīng)有數(shù)百人之眾。
《六國論》的誦讀聲如雷貫耳,震得刑部衙門上的匾額都似乎在顫抖。
……
一連幾日,京中風云驟變。
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各地赴考的舉子,乃至某些清流名士,皆被舞弊案的真相以及《六國論》一文攪動。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有人高聲誦讀,有人抄錄傳閱,更有甚者結(jié)社上書,直指清流誤國。
嚴黨借機推波助瀾,暗中煽動輿論,將陸臨川吹捧成“四川名士”,“不懼強權(quán)”“才華橫溢”的典范。
一時間,陸臨川之名傳遍京師,連市井小販都知曉刑部大牢里關著一位寫出驚世雄文的才子。
朝堂之上,嚴黨也趁勢發(fā)難。
杜文崇父子被下獄,清流一派的涉案官員接連被牽連問罪,朝局震蕩。
皇帝龍顏大怒,下令重新閱卷,徹查會試舞弊一案。
京師暗流涌動,山雨欲來風滿樓。
……
刑部大牢。
陸臨川和程硯舟這對難兄難弟,對外面的變化一無所知,正坐在牢房內(nèi)閑聊。
“懷遠賢弟,這幾日無人提審你,多半是案子有了轉(zhuǎn)機。”程硯舟靠在墻邊,語氣輕松了些許。
“或許吧?!标懪R川點點頭,心中仍在盤算。
他雖不知外面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但根據(jù)劉文煥那日的態(tài)度猜測,自己應該暫時安全了。
只是,這次會試恐怕要落榜。
畢竟卷入舞弊案,爭議太大,即便洗清冤屈,朝廷為了平息風波,也未必會讓他上榜。
不過,舉人老爺似乎也不錯,可免百畝田賦、見官不跪,門下奴仆免役,能穿綢緞、乘轎輿,地方宴席必居上座,若捐個候補官職,七品以下見知縣只需平揖。
思緒飄遠,他忽又想起前世種種。
熬夜猝死,連句告別都沒有,父母該有多傷心?
還有那群狐朋狗友……唉~
最牽腸掛肚的還是剛剛確立關系的新女朋友,溫婉動人、善良體貼、百依百順、笑顏如花……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但很快又冷靜下來。
算了,怪誰呢?
熬夜猝死也是自己作的。
能重活一世,已是上天的恩賜。
況且,這幾天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怪事。
自己的五感變得異常敏銳,頭腦也比從前更加清醒,連力氣都慢慢增長了不少。
前日他試著掰了掰牢房的木柵欄,竟隱約能撼動分毫。
這也是穿越者的福利?
“怎么,擔心前程?”程硯舟見他沉默,笑著問道。
陸臨川苦笑一聲:“濟川兄啊,我這次即便無罪釋放,會試恐怕也無望了。三年后再考,又是一番折騰。”
程硯舟安慰道:“賢弟多慮了。你那篇《六國論》若流傳出去,朝中自有人賞識,該不會落榜?!?/p>
陸臨川若有所思。
若嚴黨真要用他,未必會讓他空手而歸。
只是,一旦依附嚴黨,日后難免卷入黨爭,再難獨善其身。
陸臨川沉吟片刻,低聲道:“濟川兄,我一向厭惡黨爭,你說……我若真被嚴黨拉攏,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朝政大事一旦牽扯到黨派之爭,就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原本為國為民的良策,也會因門戶之見而橫生枝節(jié);忠直敢諫的良臣,亦難免淪為黨同伐異的棋子。
晚唐牛李黨爭纏斗四十年,終致朝綱崩壞,大唐國勢日頹。
北宋王安石變法本為富國強兵,卻因黨爭激化,政策反復,徒耗國力。
明末東林與閹黨相爭,朝堂之上攻訐不休,而關外滿清鐵騎已叩山海關。
廟堂之上爭的是輸贏,天下蒼生卻要承受這輸贏的代價!
可見黨爭一起,縱有良臣良策,亦難逃內(nèi)耗之禍,終致誤國誤民。
陸臨川雖暫時沒有匡扶社稷、鼎新革故的抱負,卻也不想受黨爭之困,徒耗心力。
程硯舟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賢弟,眼下保命要緊。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若能出去,一定……唉~”
忽然,牢房外傳來一陣嘈雜,緊接著就是獄卒粗狂的聲音:“程硯舟,探監(jiān)!”
陸臨川抬眼望去,一個纖細的身影正站在牢門外,手中提著一個竹籃,上面蓋著一塊干凈的藍布。
“爹!”少女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身量尚未長足,但瓜子臉上五官清雋秀麗,已顯露出美人雛形。
她穿著一件半舊的藕荷色褙子,內(nèi)里是一件潔白襦裙,衣料雖樸素,卻洗得干干凈凈,襯得嫩滑的肌膚如新雪般白膩。
“令儀!”程硯舟見到女兒很是高興,但嘴上還是責怪道,“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好好待著嗎?”
程令儀快步上前,纖細的手抓住柵欄:“爹在牢里受苦,女兒在家如何坐得???”
獄卒不耐煩道:“只能在外面探視?!?/p>
程令儀聞言也不惱,放下竹籃,從袖中取出幾枚銅錢塞給獄卒:“差役大哥行個方便,讓我與爹多說幾句話?!?/p>
獄卒掂了掂銅錢,打開牢門:“只有一刻鐘?!闭f完便走開了。
程令儀得以進入牢房。
她快步走到父親面前,竹籃放在一旁,動作麻利地拿出里面的食盒,打開。
頓時,一股誘人的香氣在牢房中彌漫開來。
“女兒特意做了爹愛吃的……”她一邊說一邊從食盒中取出食物。
一碗金黃的粟米飯,幾張烙得酥脆的胡餅,一碟碧綠的炒青菜,一碟醬香四溢的紅燒肉,還有一罐冒著熱氣的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