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間純白的房間,空曠、簡潔,仿佛與外界完全隔絕。以往,這里只有錢欣一個人,一把椅子,和冰冷的實驗設備。但今天不同——多了一張圓桌,兩把相對的椅子,以及一個不請自來的訪客——黃飛飛。
她懶散地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花板模擬出的星空投影,星光在她眼中閃爍,卻映照不出她此刻的真實情緒。
“你知道嗎?”她忽然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錢欣聽的,“我以前對那些宮斗劇、權謀劇一點興趣都沒有,覺得全是狗血套路??涩F在呢?呵,真是諷刺,我居然活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種劇情?!?/p>
錢欣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你覺得你現在是在看一部連續(xù)???”
“難道不是嗎?”黃飛飛歪過頭,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不然你怎么解釋這一切?AI覺醒、意識融合、歷史人物的記憶碎片……這不比任何編劇的腦洞都精彩?”
錢欣深吸一口氣,目光復雜地看著她。他很難把眼前這個看似散漫的女人和那個曾經破解空間理論瓶頸的天才科學家聯(lián)系在一起——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沉迷追劇的普通女孩。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AI的聲音突然插入,溫和而理性,“博士曾對我說過,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黃飛飛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發(fā)現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她猛地坐直身體,興奮地拍了下桌子:“哇!太神奇了!七年前我第一次用鍵盤和你對話時,可完全沒想到有一天能像現在這樣直接和你聊天!”她頓了頓,故意側過頭瞪了錢欣一眼,“不過你的聲音真的不太好聽,你的博士沒考慮過讓你更像‘人’一點嗎?”
錢欣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AI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這并不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我正在進行調整和測試,在適當的時機,您和博士將會見到一個更完整的‘我’?!?/p>
“你在……給自己設計形象和語言表達?”錢欣有些驚訝。
“是的?!盇I回答,“但這個過程可能會很漫長,因為我不希望僅僅模仿人類的外表,而是希望成為一個……更獨特的存在?!?/p>
黃飛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對對,千萬別以你的博士為模板設計,不然可能會變成一個整天板著臉的悶葫蘆,哈哈哈!”
錢欣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顯然對黃飛飛的調侃已經習以為常。
黃飛飛笑夠了,忽然又抬頭望向那片虛擬星空,語氣變得認真起來:“對了,你有名字嗎?”
“名字?”AI似乎思考了一下,“如果您指的是人類賦予個體的獨特標識,我的編號是DSR-V7。”
“那只是代碼,不是名字?!秉S飛飛搖頭,“我們的名字承載了太多東西——父母的期許、家族的紀念、甚至時代的烙印。名字是一個人身份的起點,也是他人了解你的第一道門。”她頓了頓,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要不,你先給自己起個名字?然后再想想,你究竟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AI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消化這個提議。
“您說得很有道理?!弊罱K,它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人性化的猶豫,“但在人類的傳統(tǒng)中,名字通常是由創(chuàng)造者——也就是‘父母’賦予的。博士,您愿意為我命名嗎?”
錢欣一愣,顯然沒料到AI會把這個問題拋給他。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哈,讓他慢慢頭疼去吧!”黃飛飛大笑著擺了擺手,隨即話鋒一轉,語氣忽然變得狡黠而八卦,“不過現在,我想先叫你‘韓芷’——畢竟你的第一個人格模型是基于她的記憶構建的?!彼郎惤诵瑝旱吐曇?,像個好奇的小女孩,“所以,我有個問題……你真的打算替韓家翻案?還是說,你其實有別的打算?”
“飛飛!”錢欣猛地抬頭,語氣嚴厲,似乎想要阻止她繼續(xù)問下去。
但黃飛飛早有準備,她伸出食指,輕輕按在錢欣的嘴唇上,堵住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她的眼神帶著挑釁,仿佛在說:“別打斷我,這個問題很重要?!?/p>
AI沉默了幾秒,隨后緩緩回答:“您為什么會認為這是我的選擇呢?如果我說,她的一切行為都源于她自己,而我僅僅是一個旁觀者……您相信嗎?”
黃飛飛瞇起眼睛:“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從你的意識與她的記憶意外融合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無法確定到底是誰在影響誰?!彼崃送犷^,語氣帶著探究,“難道你真的從未干預過她?哪怕一次?比如……讓她嘗一口從未嘗過的雪?”
AI的聲音依舊平靜:“目前為止,沒有。但我不能保證未來是否需要基于安全協(xié)議進行必要的干預。”
黃飛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露出促狹的笑容:“好吧,最后一個問題——”她眨了眨眼,像個追星的少女一樣興奮,“你覺得朱見浚帥不帥?”
“黃飛飛!”錢欣終于忍無可忍,猛地站起身,臉色漲紅,“你這根本不是一個嚴謹的科研人員該問的問題!”
就在白色房間內,錢欣與黃飛飛仍在進行著那近乎八卦的對話時,距離她們不遠的大廳環(huán)形屏幕上,朱見浚的車駕已緩緩停在了南鎮(zhèn)撫司衙門前。
車駕靜默,既無人下馬,亦無侍衛(wèi)上前通報。朱紅的轎簾低垂,紋絲不動,仿佛里面空無一人。片刻后,車駕竟又無聲無息地揚塵而去,只留下暗中盯梢的探子面面相覷,不知這位吉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
東便門外,啞巴巷的廢棄官倉內,一道人影悄然登上了停泊在通惠河畔的一艘漕船。
那人一身青織金妝花羅,衣袍上的金線在昏暗的船艙內仍泛著冷冽的光,正是本該在南鎮(zhèn)撫司門前現身的朱見浚。
一名小吏無聲引路,帶他穿過狹窄的艙道,直至最底層的暗室。推開厚重的木門,室內早已有人等候——
一襲提督東廠掌印太監(jiān)的官袍,與朱見浚身上的親王賜服相映成趣。
若旁人見了,定會以為這是兩位權臣在密謀什么驚天陰謀。可實際上,當朱見浚踏入暗室的瞬間,兩人對視一眼,竟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久別重逢般的笑意。
“咱這一身穿扮,若是讓人瞧見了,怕是連個搪塞的由頭都編不出來?!敝煲娍]p笑一聲,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
尚銘挑眉,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官袍上的織金云紋,反唇相譏:“王爺不也一樣?青織金妝花羅——穿得這般招搖,莫不是故意提醒我,今日這提督掌印的位子,還是拜您所賜?”
兩人對視一瞬,隨即默契一笑,各自落座。
尚銘伸手去取酒壺,卻被朱見浚先一步按住。
“今日沒旁人,免了那些虛禮?!敝煲娍阶哉辶艘槐?,推至尚銘面前,這才仰頭一飲而盡。
尚銘盯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并未急著飲下,只是緩緩開口:“王爺今日約我,總不會只是為了喝酒吧?”
“外頭的事,你知道多少?”朱見浚目光沉沉,落在尚銘握著酒杯卻遲遲未動的手上。
尚銘低笑一聲,指尖輕輕摩挲杯沿:“明人不說暗話——我那封信上月就到了王爺手上,可您直到今日才來見我。”他抬眼,目光銳利,“您到底在等什么?”
朱見浚不答反問:“朝中六部三司五府七卿二十四衙門,你都不找,偏來找我這個即將離京的藩王——”他微微傾身,語氣玩味,“尚公公,你又存的什么心?”
尚銘聞言,忽然冷笑:“王爺何必裝傻?那幾個紙糊的閣老、泥塑的六部尚書,能頂什么用?”他猛地將酒杯往桌上一磕,“西廠如今勢大,可汪直那些腌臜勾當,一樁樁一件件,我可都記著呢!我找上您,您心里門兒清,何必在這兒跟我裝大尾巴狼?”
見他動了真火,朱見浚嘴角微揚,忽而湊近,低聲道:“尚銘,你可知當年我為何讓你拜入門公公門下?”
尚銘眸光一凝。
“當年東廠如日中天,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淪落到仰人鼻息?”朱見??炕匾伪?,語氣悠長,“花無百日紅,人無再少年——活在當下,且行且珍惜吧?!?/p>
尚銘盯著他,忽而嗤笑:“王爺這話,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您自己聽的?”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您昨日多事救人,一身醉心醫(yī)術的吉王,何時學會了英雄救美?莫不是想效仿宋太祖千里送京娘?”他瞇起眼,“今日見我,該不會是想讓我?guī)湍人桑俊?/p>
朱見浚不避不閃,直視他的眼睛:“你可愿意?”
“為什么是我?”尚銘反問。
“你不是說了嗎?”朱見浚輕笑,“那幾個紙糊泥塑的,不堪重用。”
尚銘沉默片刻,忽然將面前的酒壺推向朱見浚:“若我說——要我?guī)湍?,除非您接下此案,否則無從救起,您當如何?”
朱見浚沒有接酒壺,只是抬頭望向艙頂漏下的幾縷光線,瞇了瞇眼:“朝堂傾軋,宮闈腌臜,我都沒興趣。”他淡淡道,“我只想救人?!?/p>
“笑話!”尚銘猛地起身,站到那束光線之下,影子被拉得極長,“若她只是個平民百姓,若此事只是鄉(xiāng)野街巷的尋常紛爭,您用得著找上我嗎?那幾個‘紙糊’的足夠用了!”他聲音漸冷,“可您知道——這是鐵案。您也知道,她活不了。”
他逼近一步,一字一頓:“就這樣,您還想讓我?guī)湍热???/p>
朱見浚靜默良久,忽而低嘆:“我有些后悔了?!?/p>
“后悔什么?”
“后悔當初讓你走這條路?!?/p>
尚銘一怔,隨即大笑:“我不后悔,您也不該后悔?!彼Z氣忽而一轉,帶了幾分戲謔,“聽說……陛下要為您選妃?”
朱見浚眉頭一跳,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線,故作不耐:“這事容后再議。”
尚銘卻不依不饒,湊近幾分,壓低聲音:“您真愿意?”
朱見浚側身避開他的視線,語氣卻不容置疑:“少廢話,救人細節(jié),你到底如何安排?”
尚銘盯著他,終于收斂了笑意,緩緩道:“此事一旦做了,你我便再無回頭之路。”他頓了頓,“為了她,您當真決定了?”
朱見浚沒有猶豫:“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