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在地板上投下歪斜的影子,邵忱淮的指尖還留著習題冊粗糙的觸感??諝饫锲≈粲腥魺o的尷尬,李霄將草稿紙整齊疊進抽屜,筆帽磕在桌面發(fā)出清脆聲響。
“那我先走了。”邵忱淮把練習冊的事情交代清楚,布置完給李霄留的作業(yè),便想盡快逃離這個讓他渾身不自在的地方。
一只腳剛跨過門檻,后頸突然泛起陣陣涼意,仿佛被毒蛇盯上般。邵忱淮頓住腳步,余光瞥見李霄捏著那兩本練習冊,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那股寒意讓他想起昨天在書店時,同樣如芒在背的注視。
邵忱淮停下來,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之前說,你家里孩子很多?”他的聲音不大,卻在空蕩的寢室里清晰地回響著。窗外的風灌進來,吹得窗邊的白襯衫輕輕晃動,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李霄睫毛顫了顫,簡短地應了聲:“嗯?!焙斫Y滾動了一下,卻沒再多說一個字。
“你們兄弟姐妹,都長的差不多嗎?”邵忱淮半倚著門框,身體繃得筆直,不敢真的靠上去。這樣明目張膽的試探,讓他心里也有些緊張。
邵忱淮看見李霄放在桌角的右手慢慢握成拳,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李霄又很快把攥緊的手藏到了身后。
“大家各有各的特點吧,畢竟也不是雙胞胎。怎么…”李霄低頭繼續(xù)整理桌上的書冊,可那動作卻透著股刻意,因為邵忱淮剛來的時候,那些書就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碼在桌角。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在安靜的寢室里格外清晰,李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張了張嘴,卻又把到嘴邊的反問咽了回去。
邵忱淮轉(zhuǎn)了轉(zhuǎn)門把手上的銅環(huán),涼意從指尖傳來:“我昨天在書店撞到個人?!彼D了頓,目光緊緊盯著李霄,“跟你一樣,灰色眼睛?!?/p>
話音落下,房間突然陷入死寂,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邵忱淮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生疼。他還是抬眼看著李霄,看到對方回避的眼神,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不是吧?!崩钕龅恼Z氣很平靜,聲音卻有些沙啞,尾音像被風刮散的煙,轉(zhuǎn)瞬即逝。
邵忱淮應了聲“哦”,轉(zhuǎn)身時故意放慢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直到關上李霄寢室的門,他才如夢初醒,開始復盤自己的問題是不是太過明顯,會不會已經(jīng)暴露了對李霄的猜疑。一股心虛感涌上心頭,邵忱淮加快步伐,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走廊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最后完全暗下來,只剩下月光和最邊上兩個房間門縫中透出的光,在黑暗中交錯,像是誰破碎的心事。
直到腳步聲消失,李霄才扶住窗臺,霧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么重要的東西。不知過了多久,什么都沒有尋到,他才皺著眉掩上了窗。夜風卷起桌上的草稿紙,未干的墨跡暈染開來,模糊了半道沒寫完的數(shù)學公式,就像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誒大佬,聽說明天拍攝前,今天要在班里預錄短片?”楊峻安的運動鞋在水泥地上碾出細碎聲響,書包帶子隨著動作滑到手臂。他盯著邵忱淮握著筆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喉結滾動兩下,把“能不用上課”的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
晨光透過教室后窗斜斜切進來,在邵忱淮校服領口鍍了層金邊。少年睫毛低垂,在數(shù)學卷子上沙沙寫著解題步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完全沒聽見楊峻安的話。
但下一秒,邵忱淮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最近這楊峻安簡直像裝了雷達,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對他冷眼相對,就愈發(fā)囂張起來?,F(xiàn)在只要自己一抬頭,他準會見縫插針地溜到面前。
“哦。”邵忱淮對這方面并不感興趣,筆尖頓了頓,在草稿紙上畫出條歪扭的輔助線,最后還是放下了筆。
“大佬你都不好奇嗎?要是在教室里錄什么東西打斷上課了呢?”楊峻安看起來并不想讓這個話題結束,鍥而不舍地問道。
“無所謂,我也不怎么聽?!鄙鄢阑凑f的倒是實話,他向來不喜歡這里的老師古板生硬的講課方式。現(xiàn)在高三了,新課早已講完,還不如自己按進度復習效率更高。
“但萬一干脆就讓所有人都一起錄呢?”
聽完這句話,邵忱淮抬了起眼,視線隨意掃過面前一臉興奮的楊峻安和吵鬧的教室,又落了回去:“那你聽說的,要拍什么?多少人拍?”
“好像要讀詩歌吧,估計待會上課他就要說了。”楊峻安立刻來了精神,探身向前,又很有分寸地保持著距離,“不過放心,你們不參加的應該不用錄。”他刻意強調(diào)“你們”,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邵忱淮耳尖,那里泛著淡淡的粉色,在冷白膚色下格外明顯。
“你都知道了,還故意說個幌子讓我繼續(xù)聽你說下去。”邵忱淮有些無奈,自己竟然被這小子虛晃一槍,明知故問地吊人心思,自己還真上鉤了,便直言不諱道,還送了他一個冷淡的眼神。
“哎呀…我,我雖然…”楊峻安心虛地笑了一下,但還是努力找補道:“這不是也不能確定嗎,畢竟老師還沒正式通知,萬一還是要大家一起參加呢。”
本來不想再搭理這些沒用的校園新聞,但楊峻安剛才強調(diào)的重音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邵忱淮終于抬起頭,眉骨在光影里投下片陰影:“不過你說我們這些?很多人都不參與嗎?”想起那天跟著自己到辦公室的冰冷身影,除了那人,好像再沒見到誰往辦公室的方向去,他還以為自己和那個新同學是唯二的異類。
“據(jù)我所知,不去的得有小半個班了吧?!睏罹矇旱吐曇?,“不過一開始最不想去的還是要去拍…聽說因為他爸出資的原因,說不定還得多給他兩個鏡頭…”
話音未落,講臺上響起粉筆敲擊黑板的脆響。李老師的白襯衫沾著半截粉筆灰,班里的嘈雜聲卻絲毫沒有減弱。放下粉筆,李老師又用指節(jié)再次敲了敲黑板:“之前說的紀錄片拍攝,學校說攝制組我們需要先提交預錄一個片段,這倆節(jié)課我們拍《少年中國說》的朗誦,參加的站中間朗讀,不參加的去教室外等候?!崩罾蠋熞贿呎f,一邊伸手進文件袋里摸索,動作到一半?yún)s突然停了,尷尬地抽出空空的手,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但需要先騰出一個拍攝場地,大家先把桌椅挪到兩邊吧?!?/p>
教室里頓時響起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前排女生興奮地討論著要怎么扎頭發(fā),后排男生已經(jīng)開始打賭誰讀得最搞笑。只有教室前排的楊墨成依舊捧著不知道哪一科的課本,不知道是真的在認真讀,還是只是舉著裝樣子。
“大家先自己收拾下東西,我去拿U盤,一會兒我們統(tǒng)一擺桌椅。”李老師臨走前看向何濤:“你幫忙盯一下吧。”
那個穿著限量版球鞋的寸頭男生何濤,本來東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聽到這話立刻挺直腰板。他雙手插兜踱到過道中間,鞋尖精準踢中教室前排的某張課桌:“動作快點,沒聽見現(xiàn)在要收拾東西了嗎?別磨磨蹭蹭的!”
楊峻安在聽到收拾東西的時候,就已經(jīng)趁著班里的騷亂,一溜煙地把自己的包放到了教室外。這會兒新一陣的混亂再起,他剛從后門溜進來,猛地看到何濤站在講臺上指揮江山,腳步愣了一下,又很快走到靠窗一排。
李霄正在默默把東西裝進書包,突然耳邊傳來興奮的低語:“誒同學,為什么他現(xiàn)在在講臺上安排同學們?”
李霄抬起眼:“不知道,剛才老師說的。”
楊峻安皺著眉嘖了兩聲,還不忘偷偷看向講臺,確認那霸王沒有盯著教室后排的這個角落:“我估計是因為…誒,這事兒你還不知道吧,何濤他爸給這次拍攝…”
在混亂中,邵忱淮用黑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剌下一道黑印。為了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他最終還是咬咬牙放棄了正解到一半的題,合上了書也開始收拾起來。
身后傳來竊竊私語,邵忱淮突然想起,在讓楊峻安找李霄聊天的第二天,對方在一堆廢話中夾雜著一句,說那新同學看起來冷冷的很不好惹,卻意外地挺好說話。
沉浸于回憶,邵忱淮正慢慢把書往包里塞,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把他嚇了一跳。
“楊墨成同學,請你配合!”何濤站在課桌旁,刻意放緩的語氣里帶著威脅。他手腕上名貴的手表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光斑,和楊墨成褪色的帆布書包形成鮮明對比。
“老師不是說了嗎,等他來再安排,我在等老師啊?!睏钅煞瓡膭幼鳑]停,手指還沒繼續(xù)移動,就被何濤猛地捶向桌面的手打斷。桌面震得簽字筆快速滾落在地。
“你踏馬沒聽見老師現(xiàn)在讓我管嗎?給你點面子還真當自己是什么了?在這里給老子裝讀書,也沒見你考的怎么樣??!多看幾頁,還不是回去給你爺喂豬!”
圍觀的同學發(fā)出壓抑的抽氣聲,班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楊峻安此刻也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邊在心里暗罵,一邊裝模作樣地對著空空的桌子擺弄,假裝在收拾東西。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一場暴風雨似乎即將來臨,而每個人都在這場暗流涌動中,扮演著各自的角色 。
邵忱淮攥緊書包帶,指節(jié)泛白。他看著楊墨成蜷縮的身體,雖說不關心其他的瑣事,但心里總還是莫名的不是滋味。
教室后墻的掛鐘滴答作響,何濤居高臨下的冷笑與楊墨成倔強的沉默交織,像根刺扎進空氣里。
風從半開的窗縫擠進來,卷著些窗臺上的灰塵掠過邵忱淮腳邊,何濤和楊墨成僵持著,沒有動手沒有言語糾紛,教室里卻陷入詭異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