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出去好久。窗外的樓越來越矮，樹越來越多。后來就全是田了。黑乎乎的，也看不清種的是啥。
又開了一陣，拐進一條小路。路兩邊都是高高的樹。車燈照過去，亮一下，又暗了。
最后停在一個大鐵門前面。按了下喇叭，門自己開了。車開進去，門又自己關(guān)上了。
是個別墅?？粗π?，就是沒啥人味兒。黑燈瞎火的。
司機給我拉開門。我下來，腿有點麻。
門口站著個人。是個女的，四十來歲，穿著灰褂子，臉上沒什么表情。
“太太，以后我照顧您。”她說。聲音平平的，像念經(jīng)。
我沒理她，往里走。大廳真大，地上鋪著大理石，光溜溜的。我的腳步聲在里面響，嗒，嗒，嗒，聽著怪空的。
她帶我上二樓，開了個房間?！澳∵@間。”
我進去看了看。有床，有柜子，有衛(wèi)生間。窗戶很大，但是外面黑，啥也看不見。
“周先生吩咐了，您需要什么跟我說?！彼驹陂T口，不進來了。
“我手機沒電了，有充電器嗎？”我問她。
她搖搖頭?！爸芟壬f，您需要靜養(yǎng)，這些玩意兒傷神，不讓用?！?/p>
我愣了一下。靜養(yǎng)？
“那我給家里打個電話總行吧？用座機。”我指了指床頭柜上的電話。
“線掐了?！彼f，“您早點休息?！?/p>
她出去，把門帶上了。我聽見鑰匙轉(zhuǎn)圈的聲音。鎖了。
我坐在床上。床墊很軟，但我坐著直往下陷，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那個女人送飯來。稀飯，包子，小菜。擺得挺整齊。
“你叫什么？”我問她。
“先生叫我趙姐?！彼f。
“趙姐，我能出去走走嗎？院子里。”
她想了想，說：“我問問先生。”
她出去，又鎖上門。我走到窗邊往外看。院子真大，有草坪，有樹。圍墻很高，上頭好像還有鐵絲網(wǎng)似的。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說：“先生說外面風(fēng)大，您還是在屋里待著好。”
我就知道了。這不是照顧，是看著我呢。
飯吃得沒滋味。包子是肉餡的，但我吃著像嚼木頭。
我想我爸媽了。也不知道他們看沒看見昨晚那出戲?？匆娏说枚嘀薄?/p>
我得給他們打個電話。
中午趙姐又來送飯。我趁她擺碗筷的工夫，猛地往外沖。她反應(yīng)真快，一把拽住我胳膊。
“太太，別讓我難做?！彼f，手勁很大。
“我就打個電話！就一個！”我喊著。
她也不松手，也不惱，就說：“先生說了，您病了，得靜養(yǎng)。外頭的事，甭操心?！?/p>
我掙不過她，只好回去坐著。飯也沒吃。
下午我躺床上，想睡會兒。睡不著。眼睛一閉，就是昨晚臺上那幕。周慕白舉著戒指，那個女的笑得跟朵花似的。底下人鼓掌，叫好。我站在那兒，像個傻子。
以前的事也往外冒。周慕白晚上回家晚，身上總有香水味。他說應(yīng)酬嘛，難免的。我信了。他手機老躲著我看，我說你咋那么小氣，他笑，說商業(yè)機密，怕你泄密。我也信了。
現(xiàn)在想想，我真是傻得可以。
第三天，趙姐把我手機拿來了。我一看，高興壞了。
“周先生說了，您要是悶，可以玩玩手機?！彼f。
我趕緊拿過來，開機。信號滿的。我先給我媽打。
響了半天，通了。
“媽！”我喊了一聲。
那邊頓了一下，才說：“清歌啊？”
“媽，我跟你說，周慕白他不是人！他在年會上跟別的女人求婚！還把我關(guān)起來了！在個郊區(qū)別墅里，不讓我出去！”
我媽半天沒說話。后來嘆了口氣。
“清歌啊，慕白都跟我們說了……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好，老是胡思亂想……他給你找了地方靜養(yǎng)，你就好好聽醫(yī)生的，行不？”
我愣了?！皨?！我說的是真的！他真跟別人求婚了！好多人都看見了！”
“唉，慕白說了，那是公司安排的表演節(jié)目，做樣子的……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呢？”我媽聲音聽著挺難受，“你好好的啊，別鬧，養(yǎng)好了身體再說。”
她匆匆忙忙就把電話掛了。
我拿著手機，手直抖。我不信，又給我最好的朋友林薇打。
“薇薇！是我！”
“清歌？你……你還好吧？”林薇聲音小心翼翼的。
我把事又說了一遍。
她聽完，吸了口氣?！扒甯?，我知道你難受……但周總他……他其實挺擔(dān)心你的。他說你壓力太大，產(chǎn)生了點幻覺……要不你先休息休息？別想那么多？”
我什么都明白了。周慕白都把路給我堵死了。他跟所有人都說了，我瘋了。
我把手機扔床上。它又響了，是我爸。我沒接。
過了一會兒，我爸發(fā)來條短信：“女兒，好好配合治療，爸媽等你回家?！?/p>
我看著那條短信，坐在床沿上，坐了好久。趙姐進來收碗筷，看我那樣，也沒說話，悄悄出去了。
后來幾天，我就真跟傻了似的。吃飯，睡覺，對著窗戶發(fā)呆。趙姐送飯來，我就吃，不送，我也不要。話也不說了。
手機就在那兒，我也不碰了。沒意思。
我知道我沒瘋。但我要是再鬧，再跟人說，他們就更覺得我瘋了。
星期幾了？不知道。反正有一天下午，外面汽車響。過了一會兒，腳步聲上樓來。
門開了。周慕白走進來。
他穿著西裝，頭發(fā)梳得整齊，看著挺精神。就是臉上那表情，冷冷的。
趙姐跟在后頭，端了把椅子進來，放下，又出去了。門沒關(guān)嚴，留條縫。
周慕白沒坐。他站在那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屋子。
“還習(xí)慣嗎？”他問。像問客人似的。
我沒說話。
“清歌，我們談?wù)??！彼f，“你鬧也鬧了，折騰也折騰了。該收場了。”
我從床上下來，站直了看著他。“怎么收場？”
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幾張紙，遞給我?！鞍堰@個簽了?！?/p>
我接過來看。是離婚協(xié)議。條條款款寫了好多。主要就是說，我自愿放棄所有夫妻共同財產(chǎn)，包括公司股權(quán)，凈身出戶。
底下還有一份聲明，說我因精神問題，長期臆想，懷疑丈夫不忠，給家庭和公司名譽造成損害，特此澄清并道歉。
我看完了，抬頭看他?！澳阋页姓J我瘋了？還要我把什么都給你？”
“這是最好的辦法?！彼f，聲音里沒一點溫度，“你簽了，對外面有個交代。周家的臉面保住了，你也好找個地方安心……養(yǎng)病?！?/p>
“我要是不簽?zāi)?？”我問?/p>
他笑了一下，好像我問得多可笑似的?！澳阌X得你現(xiàn)在說出去，有人信你嗎？你爸媽都覺得你需要治病。朋友也是。你還有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點?！扒甯瑁瑒e犟了。簽了字，對你我都好。你還年輕，拿著我額外給你的補償，夠你下半輩子過得舒服了。何必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額外補償？”我看著那協(xié)議，“上面可寫著凈身出戶?！?/p>
“私下我會給你一筆錢。”他說，“足夠你用了。但明面上，你必須承認是你自己的問題。這是底線?！?/p>
我沒說話。心里那團濕棉花又塞滿了，堵得我喘不上氣。
他等了一會兒，有點不耐煩了?！跋朊靼讻]有？我的時間不多?！?/p>
“那個女的，”我問，“你秘書？什么時候搞上的？”
他臉色沉了沉?！斑@跟你沒關(guān)系。”
“車里的監(jiān)控也是你刪的？”我又問。
他愣了一下，好像沒想到我會問這個。但馬上又恢復(fù)了那副冷樣子?！笆裁幢O(jiān)控？我不知道你說什么。你就是老想這些有的沒的，才需要靜養(yǎng)?！?/p>
他看了一眼手表?！拔医o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希望你能想通?！?/p>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到門口，又停了一下，沒回頭。
“清歌，別逼我用別的辦法。那對你沒好處?！?/p>
他出去了。趙姐進來把椅子拿走了。鎖門的聲音，咔噠一聲。
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天陰陰的，好像要下雨。
院子里有個人在掃地，一下，一下，掃得很慢。
我看著那人掃地，看了好久。
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天陰陰的，好像要下雨。
院子里有個人在掃地，一下，一下，掃得很慢。
我看著那人掃地，看了好久。
后來我就在屋里轉(zhuǎn)。這屋子大，空。除了床，桌子，椅子，沒別的東西。周慕白把我關(guān)這兒，說是靜養(yǎng)。靜什么養(yǎng)。他就是不想我出去亂說。
我走到書桌前。桌上有臺舊筆記本?；覔鋼涞摹Ｏ袷呛芫脹]人用了。
我打開它。開機很慢。嗡嗡響。
電腦桌面很干凈。沒什么東西。我隨便點開幾個文件夾。都是空的。
有個文件夾加了密。名字是一串?dāng)?shù)字。我看了看。是周慕白的生日。
我試了試這個密碼。果然打開了。
里面就一個程序。黑乎乎的圖標。下面有個文本文件。
我點開文本文件。里面就一行字。
“贈予看清真相的人?！?/p>
我愣了愣。這是什么意思。
我點開那個程序。界面跳出來。很簡單。就一個搜索框，一個時間軸。
我試著輸入周慕白的車牌號。又選了昨天晚上，年會開始前的時間。
程序開始運行。進度條走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