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丫蹲在田埂上，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滿壟稻花轉(zhuǎn)了兩轉(zhuǎn)。
這幾日阿爹總念叨，說今年秋風懶，稻花授粉怕是不暢。她當然懂“授粉”，曉得稻花若結(jié)不好穗，秋后便吃不上新米糕了。正巧瞧見隔壁二牛甩著布條趕麻雀，忽地靈光一閃——“有了！”
次日晌午，她攥著根長繩，繩上七零八落系著紅布條，活像條花尾巴長蛇。村口槐樹下，她叉腰一喝：“玩！”
還掏出昨日死纏爛打從白胡子村長那薅來的炒豆子，引誘道：“給吃！”
三五個兩三歲大的毛孩子頓時呼啦啦圍上來，你爭我搶攥住繩頭。
“跑！”程小丫帶頭在田壟間瘋跑，布條繩呼呼生風，掃過稻穗簌簌作響。稻花被驚得亂顫，金粉紛紛揚揚，日光里浮起一層薄霧似的黃煙。
水稻雖是自花授粉作物（雄蕊花粉落向同一朵花的雌蕊），但自然條件下仍有約5-30%依賴風力或外力輔助。若花粉未充分散落，會導(dǎo)致空秕粒增多。
布條或繩索掃過稻穗時，能震動稻稈，促使花藥（雄蕊）破裂，花粉大量飄散，增加雌蕊柱頭捕捉花粉的幾率，尤其對穗下部易被忽略的小花效果顯著。
這些，上輩子刷小視頻的時候，就被科普過了！
袁爺爺那些驚世壯舉程小丫是不會，但這些小技巧，還是有印象的！
最大的四歲小童二牛跑得滿臉通紅：“這比抽陀螺帶勁！”
正鬧得歡，忽聽一聲暴喝：“作死的丫頭！”程家夫婦扛著鋤頭奔來，眼見稻穗被布條抽得東倒西歪，娘親一把揪住小丫耳朵：“糟蹋糧食！造孽喲！”
眾小童又呼啦啦一聲四散逃去。
布條繩當即便被阿爹奪去，折作三截扔進溝渠。
程小丫踮腳指著稻穗急嚷：“粉！粉！”可惜說話不流利，爹娘接收不到她的用意，屁股上已挨了兩記笤帚疙瘩。
她被拎回家時猶自回頭，但見風過處，那些顫巍巍的稻花竟悄悄合了殼，有幾簇青穗上，已然黏著星星點點的黃粉。
不久后的一個暮色里，白胡子老村長蹲田邊捻須笑嘆：“今年程家稻穗，倒比別家的都沉些。”
聞言，程家漢子若有所思，想起了他抽在閨女屁股上的兩記笤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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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日頭斜斜掛在天邊，程家那幾畝薄田里，金浪翻涌，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稈子。鄰田的老漢拄著鍬，瞇眼瞧了半天，咂嘴道：“怪事！往年程家這田里稻子稀拉拉，今年穗頭倒是密實，收成可多好些喲！”
小丫爹揮鐮割稻，汗珠子砸在土里，心里卻撥著算盤——往常一畝地至多收一石干谷，今季稻穗格外飽滿，打下來一稱，竟有六百三十余斤，足足多收三成！
小丫娘蹲在田埂上篩谷，忽地“哎喲”一聲，從谷堆里捏出半截蟹殼，笑罵：“那小丫頭片子弄來的螃蟹，倒長得肥美！”
程小丫早時偷摸在田角挖了道淺溝，塞進幾十只蟹苗。如今溝里早擠滿了青殼白肚的大閘蟹，一只只揮螯吐泡，兇得很。小丫爹拎起竹簍一撈，竟有二十多斤，個個足有小兒拳頭大。
市集上蟹販子瞧了直瞪眼：這田里養(yǎng)的蟹，黃比塘蟹還肥！
結(jié)賬的時候還鬧了個小風波。
那蟹販生得精瘦，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嘴里客套著：“程老哥，今兒這蟹可真是膏肥黃滿！”
“連簍共二十一斤，按市價三十五文一斤……”蟹販掐著指節(jié)，裝模作樣算賬，“該是七百一十五文?！闭f著便數(shù)出七錢銀子，又零零散散排出十五枚銅錢。
程老爹正要接過，忽覺褲腳被扯得簌簌響。低頭一看，剛滿周歲的程小丫一臉嚴肅道：“少了！少了！”
隔壁賣菱角的張嬸看不過去，也提醒小丫爹道：“程老三，你再仔細算算。”
蟹販漲紅了臉，忙不迭補上短少的二十文。小丫爹愣愣盯著閨女，程小丫卻已爬回竹筐，拿他爹擦汗用的汗巾墊巴墊巴，就坐好歪著，等著她親爹背背。
——可不，走了一路，寶寶多累呀！
小丫爹：你走的啥？一路上都是俺抱著的！
至于那稻花魚，更是意外之喜。程家沒特意投喂，魚兒單吃稻花蟲豸，卻也長得溜光水滑。排水收魚時，鯽魚鯉魚撲棱棱往網(wǎng)里跳，攏共也捉了二十多斤，最肥的一條紅鯉有斤半重，被小丫死活抱在懷里不肯下鍋，非得拿口缸養(yǎng)著。
——大魚可不得留著下崽么？當我天天撈魚容易？
也不想想萬一是條雄魚呢！
暮色里，程家灶煙裊裊。小丫娘蒸了蟹，燉了魚，新米煮的飯香飄出三里地。
程小丫蹲在墻角數(shù)銅板——蟹賣了七錢，魚換了四錢，加上多收的稻谷，竟比往年多出快二兩的進項！
小丫爹抿著酒，忽然朝她腦門彈了個榧子：“開春再挖條溝，多放些蟹苗！”
小丫揉著額頭咯咯笑。
遠處田壟上，幾只晚歸的鷺鷥掠過稻茬，翅尖沾了夕陽，像撒了一把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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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
落了頭場雪，程家村的農(nóng)事便像被凍住的溪流，陡然靜了下來。村民們呵著白氣在檐下蹲成一排，卻不是干熬著——
男人們將漚好的柳條竹條等，編成笸籮，竹筐，竹簟等等農(nóng)家用具。程小丫很感興趣，大冷天跑到老篾匠家里，老篾匠正手把手教著幾個娃娃編竹簍。程小丫還太小，老篾匠不讓她動竹篾，怕割了她細嫩的小手。程小丫就跟著老篾匠團團轉(zhuǎn)，為編制將來的稻花魚簍作預(yù)習。
婦人們聚在祠堂，邊納千層底邊傳閑話：“聽說鎮(zhèn)上布莊收花繩，三文錢一丈……”
“聽說李員外家的小姐……”李嬸的麻線針在發(fā)髻上蹭了蹭油，壓低嗓門引得眾人湊近，“……嫁過去是要做填房的！”
“哎喲喂！”王婆子納鞋底的錐子差點戳到手，“前頭那個不是才死了半年？”
“可不是！”
又一婦人幽幽道：“要我說，最稀奇的是村西劉寡婦——”她故意頓了頓，“昨兒個有人瞧見貨郎老周，半夜從她后墻翻出來...”
“真的假的？”李嬸的針線活都停了。
“我親眼所見！”婦人信誓旦旦，“那老周懷里還抱著個包袱，鼓鼓囊囊的...”
“原來這個‘有人’，是你自個兒??！ 敢情你就專門盯著人劉寡婦瞧唄！”
婦人作勢要撕了搭話姑娘的嘴，引來哄笑一陣！
小丫爹和幾個壯漢帶著后生們，挨家挨戶修補谷倉，茅草換新時抖出個斑鳩窩，正打算拔了毛吃掉，被程小丫搶了下來，把凍僵的雛鳥捂在懷里救活，放在茅草堆里養(yǎng)著。
鐵匠的爐子燒得通紅，給犁頭包“鐵裙子”，增加耐磨度，火星子濺到雪地里滋滋響。
趕山貨的獵戶們循著雪地腳印套野兔，兔皮繃在門板上陰干，給自家婆娘孩子縫件兔毛襖子。
采藥人挖凍土下的黃精，蒸曬后價比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