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魚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桂花糕的香甜還縈繞在唇齒間,讓她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慵懶的滿足。
將軍的院子叫“聽竹苑”,名字雅致,院里也確實種著幾叢青翠的紫竹,風(fēng)一過,便有沙沙的輕響,聽著就讓人犯困。
自從蕭桁昏迷,這院子里就清凈的很,是個適合養(yǎng)老的好地方。
她剛踏進院門,兩個穿著淺綠色比甲的丫鬟便迎了上來。
為首的那個叫春杏,眉眼溫順,是府里管家撥給她的,此刻正有些不安地絞著手指。
跟在春杏身后的叫翠兒,是二夫人王氏院里調(diào)過來的人。
翠兒的下巴微微抬著,眼神從林小魚身上一掃而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
林小魚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
跟一群小丫頭片子置氣,太耗費能量了。
原本跟著自己來到將軍府的小丫鬟,都沒給進門,就被將軍府管家給遣回了,說是將軍府已有安排,不需要其他不干人等。
林小魚心里清楚,這將軍府只是要一個沖喜的,不是真的要娶一個將軍夫人。
她徑直走向廊下的那張貴妃榻,那上面鋪著柔軟的錦墊,是她午睡的絕佳寶地。
她整個人陷進軟墊里,舒服地喟嘆一聲。
春杏連忙端了杯新沏的茶水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邊的小幾上。
“少夫人,您喝茶?!?/p>
翠兒也動了。
她拿起手里的抹布,開始擦拭廊下的柱子,動作幅度極大,發(fā)出的“啪啪”聲響,格外刺耳。
林小魚掀了掀眼皮。
她看著翠兒那張寫滿“我不服”的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一個小丫鬟,哪來這么大的怨氣。
哦,想起來了,王氏的人。
主子吃了癟,做奴才的自然要找補回來。
林小魚閉上眼睛,決定再忍一忍。
只要我睡著了,噪音就傷害不到我。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
翠兒的自言自語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院子里的人都聽見。
主子跟她說了,到這少夫人的院子里,只管什么難聽說什么,要是怪罪下來,她頂著!
“出身不怎么樣,也能飛上枝頭??梢半u終究是野雞,學(xué)不來鳳凰的儀態(tài)?!?/p>
春杏的臉都白了,她沖著翠兒直使眼色,嘴里發(fā)出“噓噓”的聲音。
翠兒卻像是沒看見,反而擦得更起勁了。
“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跟個沒骨頭的懶蟲一樣,也不知道將軍府怎么就容得下這樣的人?!?/p>
林小魚的眼睫毛動了動。
她睜開眼,眼神里沒有怒氣,只有一種被打擾了清夢的迷茫。
她慢悠悠地坐起身,看著翠兒。
“你說得對?!?/p>
翠兒的動作一頓,顯然沒料到是這個反應(yīng)。
林小魚非常誠懇地補充:“我就是個沒骨頭的懶蟲?!?/p>
她甚至還伸了個懶腰,整個人軟趴趴的。
“當(dāng)懶蟲多舒服啊。不用動腦子,不用費力氣,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p>
翠兒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她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嘲諷,倒是使不上一點勁。
“你……你身為將軍府的少夫人,怎能如此不知羞恥!”
“羞恥?”
林小魚偏了偏頭,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詞匯。
“那玩意兒能吃嗎?”
“能讓我躺得更舒服嗎?”
“如果不能,要它何用?”
翠兒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把抹布往水盆里重重一摔,濺起的水花灑了好幾滴在林小魚的裙擺上。
深色的水漬在淺色的裙料上暈開,格外顯眼。
春杏嚇得魂都要飛了。
“翠兒!你放肆!”
她趕緊拿自己的帕子去擦,卻被林小魚抬手?jǐn)r住了。
院子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個一直懶洋洋的少夫人。
她們以為她要發(fā)怒了。
畢竟,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口角,而是切切實實的冒犯。
林小魚看著裙擺上的水漬,沉默了片刻。
她忽然抬起頭,對著翠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翠兒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騷操作搞得一愣。
下一秒,林小魚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動作。
她躺在貴妃榻上,以腰腹為軸,雙腿猛地一蹬,整個身體在空中完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翻轉(zhuǎn)。
動作行云流水,干凈利落,像一條在岸上拼命掙扎的咸魚,最后“啪”的一聲,又穩(wěn)穩(wěn)地躺回了原位。
只是換了個朝向。
整個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竹葉被風(fēng)吹過的沙沙聲。
所有丫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什么怪物。
就連一直盛氣凌人的翠兒,此刻也張大了嘴,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這……這是什么路數(shù)?
林小魚拍了拍手,一臉輕松。
“看見沒?”
“這就叫咸魚翻身。雖然翻了身還是咸魚,但好歹是動了一下?!?/p>
她看著已經(jīng)完全石化的翠兒,慢悠悠地說道:“你讓我動了。我很不高興?!?/p>
“咸魚也是有脾氣的?!?/p>
翠兒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混跡內(nèi)宅多年,見過主子們各種發(fā)作的手段。
有摔杯子的,有厲聲訓(xùn)斥的,有直接叫人來掌嘴的。
可她從未見過這種。
這種用一種極其詭異又滑稽的方式,來宣告自己被惹怒了的。
這比直接打她一巴掌,還讓她感到心驚肉跳。
因為你完全無法預(yù)測,她下一步會干出什么更離譜的事情來。
“二嫂說我出身,上不得臺面,該多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學(xué)學(xué)文墨?!?/p>
林小魚的聲音幽幽傳來。
她坐直了身體,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
“春杏,去書房,把筆墨紙硯都搬出來。”
春杏一個激靈,連忙應(yīng)聲。
“是!”
翠兒的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她強撐著鎮(zhèn)定。
“少夫人這是要練字?這敢情好,也好多學(xué)學(xué)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p>
她話里依然帶刺,試圖找回一點場子。
很快,一張梨花木的長案被抬到了院中,上好的宣紙鋪開,墨錠在硯臺中被緩緩磨開,散發(fā)出清雅的墨香。
丫鬟們都圍了過來,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這位言行舉止都異于常人的新夫人,到底能寫出什么樣的字來。
翠兒的嘴角已經(jīng)掛上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商賈之女,能認(rèn)識幾個字就不錯了,還想寫書法?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林小魚拿起一支狼毫筆,在手里掂了掂。
手感不錯。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姿勢倒是擺得有模有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筆尖。
只見她深吸一口氣,手腕懸空,筆尖飽蘸墨汁。
然后。
她動了。
沒有龍飛鳳舞,沒有鐵畫銀鉤。
她的手腕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敷衍,極其無力的姿態(tài),在雪白的宣紙上,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
“躺”字。
那個字,結(jié)構(gòu)松散,筆畫綿軟,東倒西歪,仿佛隨時都會散架,癱倒在紙面上。
它不像一個字。
它像一個剛剛結(jié)束了九九六,只想立刻躺倒在床上的社畜的靈魂。
寫完這個字,林小魚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把筆一扔,長出了一口氣。
“累死我了?!?/p>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