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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覆手山河予君歡 雨夢的耳朵 115574 字 2025-08-29 17:2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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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十月,冷宮的寒意便往骨頭縫里鉆。

白日里還好,畫屏會把僅有的那床舊棉褥鋪在正殿的破蒲團上,讓沈芷寧靠著曬太陽。秋日的陽光本就稀薄,透過蒙塵的窗欞灑進來,落在身上也只剩層淡淡的暖意,可對沈芷寧來說,已是難得的溫存——“三日絕”的余毒總在陰雨天發(fā)作,五臟六腑像被冰錐扎著疼,唯有這暖陽能稍稍緩些。

可到了夜里,就難熬了。

冷宮的墻縫漏風,夜風卷著寒意往偏房里灌,土炕硬得像塊石板,蓋著的舊棉被薄得能透光。畫屏怕沈芷寧凍著,每晚都把自己的小褥子也疊在她身上,自己則蜷縮在炕腳,只蓋件打了補丁的舊棉衣。沈芷寧知道了,要把褥子推回去,畫屏卻死死按住她的手:“小姐您身子弱,可不能凍著!奴婢火力壯,挨凍不算什么!”

沈芷寧看著她凍得發(fā)紅的鼻尖,心里發(fā)酸,卻也沒再推——她知道畫屏的性子,說了便會認死理。只是往后夜里疼得厲害時,她便悄悄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給畫屏掖掖被角。

這夜更是冷得格外早。

剛過戌時,就起了風。風卷著枯葉撞在窗紙上,“嘩啦啦”地響,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拍窗。畫屏早已睡熟,呼吸輕淺,眉頭卻微微皺著,許是做了噩夢。沈芷寧披著件舊棉衣坐起身,剛要下床倒杯溫水,腳剛沾地,就打了個寒顫。

地上的青磚縫里滲著潮氣,冷得像冰。她穿的軟緞鞋本就單薄,此刻更是擋不住寒意,涼意順著腳底往上爬,瞬間浸了滿腳。沈芷寧想起白日里畫屏在院子里拾的干柴不多了,便打算趁夜去柴房再抱些來——柴房在佛堂后頭,離得不遠,只是路不好走。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冷冽的夜風“呼”地灌進來,吹得她鬢邊的碎發(fā)亂飄。院中的月光很淡,像蒙了層紗,把滿地的荒草都照得發(fā)白,影影綽綽的,倒像是蹲了滿地的人。墻角的野菊開得正盛,卻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看著可憐。

沈芷寧攏了攏身上的棉衣,踩著月光往柴房走。腳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時不時就有松動的磚塊,她走得慢,生怕崴了腳。露水打濕了裙擺,冰涼地貼在小腿上,冷得她皮膚發(fā)緊。

“小姐?您怎么出來了?”畫屏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沈芷寧回頭,見畫屏披著件薄衣追了出來,頭發(fā)睡得亂糟糟的,眼里還帶著惺忪的睡意?!俺承涯懔??”她放柔了聲音,“我來抱些柴,夜里冷?!?/p>

“奴婢去!”畫屏趕緊跑過來,把她往回推,“小姐您回屋去,這黑燈瞎火的,地上滑,小心摔著!”

沈芷寧拗不過她,只得站在原地看著。畫屏跑進柴房,不一會兒就抱著一捆干柴出來,柴火在她懷里晃悠,火星子“噼啪”地跳著。她快步走到沈芷寧身邊,把柴火遞給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小姐您的手怎么這么涼?快回屋暖著!”

兩人剛要轉(zhuǎn)身,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是個壓低了的女聲:“……就在這兒,快些拿出來,別讓人看見了?!?/p>

沈芷寧和畫屏對視一眼,都停住了腳。這時候會是誰來?

畫屏剛要開口問,就被沈芷寧按住了。她指了指墻角的老槐樹,示意畫屏躲過去。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樹后,探出半個腦袋往門口瞧——

只見兩個穿著粗布裙的小宮女,正蹲在門口的石階上,手里捧著個破陶碗。碗里不知道是什么,冒著淡淡的熱氣。其中一個圓臉的宮女往佛堂里望了望,小聲道:“真沒人吧?這鬼地方,我可不想多待?!?/p>

“放心吧,”另一個長臉的宮女往嘴里塞了口東西,含糊不清地說,“聽說住的是個病秧子秀女,能不能熬過這個月還不一定呢,哪有力氣出來?快吃,吃完了趕緊走,要是被管事嬤嬤發(fā)現(xiàn)咱們偷了給她的吃食,可有好果子吃!”

沈芷寧的心沉了沉。

她們說的“病秧子秀女”,自然是她。而她們手里的,想必就是本該明日辰時送來的“吃食”。

只見那兩個小宮女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嘴里還嘟囔著:“這糙米飯配咸菜,也虧得她能咽下去……”“可不是嘛,要我說,還不如給咱們當豬食呢……”

畫屏聽得眼睛都紅了,攥著拳頭就想沖出去,卻被沈芷寧死死拉住?!靶〗悖∷齻兲^分了!”畫屏氣得聲音發(fā)抖,“那是給您的吃食啊!她們怎么能……”

沈芷寧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出聲。她看著那兩個小宮女把碗里的飯吃得干干凈凈,連最后一點菜湯都舔了,然后把空碗往墻角一扔,拍拍屁股就走了,腳步輕快得像偷了腥的貓。

直到她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里,畫屏才掙開沈芷寧的手,跑到墻角撿起那個空碗,氣得眼淚直流:“小姐您看!她們太欺負人了!咱們?nèi)ジ嬖V內(nèi)務(wù)府的公公去!”

“告訴了又能怎樣?”沈芷寧緩步走過去,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她們會說一時嘴饞,最多挨頓罵??稍蹅兡??往后的日子,只會更難?!?/p>

在這冷宮里,她們是最底層的人,連兩個小宮女都能隨意欺辱。沒有權(quán)勢,沒有依靠,告狀只會換來更隱秘的報復(fù)——或許是更差的吃食,或許是被故意克扣的炭火,甚至可能是在藥里動手腳。她不能冒這個險。

畫屏也懂了,只是心里憋著氣,蹲在地上嗚嗚地哭:“那……那咱們今晚吃什么?。啃〗隳揪蜕碜尤?,再餓著……”

沈芷寧低頭看了看空碗,碗底還沾著點咸菜的渣子。她想起白日里畫屏在院子里找的野果,還有劉婆婆送來的幾個干硬的窩頭——劉婆婆自從那日被她們撞見偷窩頭后,便時常偷偷送些東西來,有時是幾個野棗,有時是一把曬干的野菜,雖不多,卻也是份心意。

“還有窩頭?!鄙蜍茖幏鲋嬈琳酒饋?,替她擦了擦眼淚,“我去熱一熱,就著野果吃,也能墊墊肚子?!?/p>

畫屏點點頭,跟著她回了屋。沈芷寧把那幾個干硬的窩頭放在小砂鍋里,倒了點清水,在灶上慢慢煮著。窩頭在鍋里“咕嘟”著,漸漸軟了些,散發(fā)出淡淡的麥香。畫屏坐在灶邊添柴,火光映在她臉上,把眼淚的痕跡都烤干了。

“小姐,”畫屏忽然小聲說,“咱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兒啊?我不想待在這鬼地方了……”

沈芷寧攪動著鍋里的窩頭,動作頓了頓。什么時候能離開?她也不知道。或許是等她攢夠了力氣,或許是等她找到扳倒慕容明珠的機會,又或許……是等那個能與她聯(lián)手的人出現(xiàn)。

她想起前世關(guān)于榮親王蕭珩的傳聞。那個總是笑著的王爺,看似閑散,卻在暗中做了不少事——年家倒臺時,有傳聞?wù)f背后有他的影子;慕容氏失勢后,也是他出面收拾的殘局。只是那時她深陷囹圄,無暇也無力去探究真假。

這一世,她或許可以試試。

“快了?!鄙蜍茖庉p聲道,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篤定,“畫屏,再等等,很快就能離開了?!?/p>

窩頭煮好了,沈芷寧盛出來,放在木桌上。兩個窩頭被煮得軟軟的,冒著熱氣。她拿起一個,遞給畫屏:“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p>

畫屏接過窩頭,卻沒吃,先掰了一半遞給沈芷寧:“小姐您先吃?!?/p>

沈芷寧笑了笑,接過來。窩頭的麥香里帶著點土腥味,還有些硌牙,可此刻吃在嘴里,卻覺得格外踏實。她和畫屏坐在桌前,就著窗外的月光,小口小口地吃著,誰都沒再說話。

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桌上,把兩個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長。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咚——”,沉穩(wěn)而悠長,像是在為這冷清的夜,敲打著寂寞的節(jié)拍。

沈芷寧吃完半個窩頭,放下剩下的,走到窗邊。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露出小半張臉,清輝冷冷地灑在地上,把荒庭里的殘草都照得像鍍了層銀。寒露凝結(jié)在草葉上,晶瑩剔透,卻也冷得刺骨。

她想起前世被賜死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月色。她跪在冰冷的宮殿里,看著皇帝蕭衍冷漠的臉,看著慕容明珠得意的笑,手里攥著母親留下的那半枚藥渣,卻連服毒自盡的力氣都沒有。那時的月色,也是這樣冷,冷得像淬了毒的刀,一刀刀割在她心上。

“小姐,您在想什么?”畫屏走過來,把一件厚些的棉衣披在她身上。

沈芷寧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么?!彼D(zhuǎn)身看著畫屏,“時候不早了,睡吧?!?/p>

兩人躺在炕上,畫屏很快就睡著了,呼吸均勻。沈芷寧卻沒睡意,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糊的紙早就破了,露出里面的茅草,幾只老鼠在上面“吱吱”地跑著,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她伸出手,借著月光看著自己的指尖。指尖很細,因為長期吃藥,有些發(fā)白,卻很穩(wěn)。她知道,這雙手,將來要做很多事——要翻案,要復(fù)仇,要把那些欠了她的人,一個個拉下馬。

夜?jié)u漸深了,風也小了些。月光終于掙脫了云層,完整地灑下來,照亮了佛堂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沈芷寧眼底的寒意。

這冷宮的夜,確實難熬。

但她不怕。

她已經(jīng)在地獄里走過一遭了,還怕這區(qū)區(qū)的寒冷和饑餓嗎?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復(fù)仇,再苦的日子,她都能熬。

就像這院子里的野菊,哪怕被寒風打得東倒西歪,哪怕無人問津,也依舊倔強地開著。

她沈芷寧,也能。

窗外的月光,依舊清冷。可沈芷寧的心里,卻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悄悄燃燒。那火苗很小,卻很執(zhí)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等待著一個能讓它燎原的時機。


更新時間:2025-08-29 17:2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