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歇了。
那面新蒙的“驚蟄鼓”被教習(xí)嬤嬤恭敬地捧了下去，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精巧的樂器。
庭中的積雪被下人無聲地掃凈，露出白玉石板，光可鑒人，好像方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九霄臺就是這樣的地方。
這里是長公主的私苑，是連陛下都默許的、法度之外的極樂之土。
朱樓綺戶，堆金砌玉，世間一切的奢靡在這里都顯得尋常。
最尋常，也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長公主殿下是這里的“天”。她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胞妹，寡居多年，圣眷卻從未衰減。
于是，這九霄臺就成了她恣意妄為的牢籠與樂園。
她怕黑，所以夜夜燈火通明，需要我們這些“人燭”徹夜點燃。
她怕寂寞，所以宴飲不斷，需要“人皮鼓”、“美人箏”這些新鮮玩意兒助興。
她更怕老，所以見不得任何鮮活的、可能奪走她目光的東西。
比如驚蟄那張過于英氣的臉，比如郡主殿下偶爾流露出的、對窗外世界的好奇。
郡主是她的女兒，像一只被金絲銀線精心纏裹的雀鳥。
長公主對她有著病態(tài)的掌控欲，既溺愛，又殘忍地剪斷她所有可能飛遠(yuǎn)的翅膀。
而駙馬爺？
那位名義上的男主人，更像是一幅掛在墻上的精美畫像。
沉默，黯淡，在這對光芒萬丈的母女身邊，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聽說他原是寒門才子，尚了公主后便只剩一個空蕩的頭銜，連府里的管事嬤嬤都敢給他臉色看。
在這里，活物只分兩種。
一種是主子。
一種是玩意兒。
人燭是玩意兒，人皮鼓是玩意兒，那些用來墊腳、被稱為“人毯”的奴仆也是玩意兒。
主子高興了，賞你一口吃的。
主子不痛快了，你連做玩意兒的資格都沒有，
只能變成鼓，變成毯，或者變成后山花肥里的一縷灰。
寒風(fēng)卷著雪沫，再次撲打在我身上。
肩頭的火焰頑強(qiáng)地燃燒著，蠟油融化，沿著我的皮膚滑落，滾燙后又迅速冰冷，帶來一陣陣戰(zhàn)栗的刺痛。
我必須站直，必須穩(wěn)住。
因為長公主的目光，正懶洋洋地掃過庭中每一盞“人燭”，如同欣賞她收藏的琉璃盞。
在她眼里，我和驚蟄，本就沒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