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被拉開一道狹窄的縫隙,慘白的天光吝嗇地擠進來,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帶。豆包穿著一身剪裁完美、卻如同枷鎖般束縛著他的深色休閑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向氏集團旗下那座以“精英教育”聞名的私立學院——森嚴、冰冷、充滿監(jiān)視感的哥特式建筑群。這是忠叔安排的“外出學習”日,一項將他從金絲牢籠短暫移入另一個鍍金鳥籠的例行公事。
兩名保鏢——“鐵手”和“冷眼”——如同兩座沉默的鐵塔,一左一右,將他牢牢地夾在中間。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走廊里每一個經(jīng)過的學生、教授,甚至清潔工。豆包垂著眼瞼,視線落在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上,努力維持著那副被精心訓練出來的、空洞而順從的軀殼。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顆心臟,正因為向左昨夜通過一個極其隱秘的渠道(塞進他“學習資料”夾層里的紙條)傳來的信息而狂跳不止,如同困獸在撞擊著牢籠。
紙條上冰冷的字句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腦海里:
“西裝。衣架上那件。拿到它。你媽劉芳在洗衣店等死。合作,送你們走。拒絕,一起死。我制造意外?!?/p>
母親的名字!逃離的承諾!這如同在無邊黑暗的絕望深淵里,驟然投下的一道刺目而充滿誘惑的光!但同時,那“一起死”三個字,又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他恐懼的根源。西裝里……藏著那個U盤!張小玲用命換來的秘密!向左要的……是這個?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巨大的困惑和被窺探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拿到西裝,意味著背叛忠叔,觸碰那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忌!但……那是見到母親的唯一希望嗎?
“豆包少爺,請這邊走。金融理論課在B棟三樓階梯教室。”“鐵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混亂的思緒,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看似禮貌實則不容抗拒地虛引了一下。
豆包麻木地點頭,邁動灌了鉛般的雙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向左……他會在哪里?紙條上說“制造意外”。什么意外?在這銅墻鐵壁的監(jiān)視下,怎么可能有意外?
突然濃煙像翻滾的墨色巨蟒,裹挾著刺鼻的焦糊味,瘋狂吞噬著連接主樓與B棟的玻璃廊橋。刺耳的消防警報尖嘯著,與噴淋系統(tǒng)傾瀉而下的冰冷水柱聲、人群驚恐的尖叫推搡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獄般的交響樂。豆包被兩名保鏢“鐵手”和“冷眼”夾在中間,冰冷的雨水早已將他澆透,昂貴的衣料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束縛感。他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在混亂的人潮沖擊下踉蹌前行,視線被水霧和濃煙模糊。
“保護少爺!”“鐵手”嘶吼著,試圖用身體撞開涌來的人流,一道新鮮的血痕從他額角蜿蜒而下,顯然是剛經(jīng)歷過激烈的搏斗?!袄溲邸眲t如獵豹般掃視四周,警惕著任何潛在的威脅。但噴淋的水柱和彌漫的水汽嚴重干擾了視線和行動!擁擠的人潮像失控的潮水,猛烈地沖擊著他們組成的脆弱人墻!
就在這電光火石、混亂到極致的瞬間!一只沾滿泥水、戴著粗糙帆布手套的手,如同從煙霧中伸出的鬼爪,猛地從側(cè)面混亂的人群中伸出,精準而有力地抓住了豆包冰冷的手腕!力道極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豆包渾身劇震!驚恐地抬頭,透過迷蒙的水霧和晃動的人影,他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向左!
他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濕透的學院后勤工裝,帽檐壓得很低,水珠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滴落。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里面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孤注一擲的瘋狂,還有一絲……近乎懇求的急迫?
“機會只有一次!”向左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像錐子一樣穿透所有喧囂,狠狠釘進豆包的耳膜和心臟!,“西裝!衣架上那件!給我!你和你媽,活!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冰冷徹骨!他的手指如同鐵鉗,幾乎要捏碎豆包的腕骨,傳遞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焦灼!“別信忠叔!他在騙你!你媽快撐不住了!你媽劉芳正在被忠叔的人帶走!就在此刻!洗衣店!再晚一步,你就永遠見不到她了!” 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凌,“U盤是你唯一的籌碼!用它換你媽的命!賭不賭?!晚上有人來拿!”
豆包的大腦“嗡”的一聲,警報聲、尖叫聲、水流沖擊聲、保鏢焦急的呼喊聲……所有聲音都仿佛被拉遠、扭曲,只剩下向左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和手腕上那幾乎要折斷骨頭的劇痛,母親!被帶走?!洗衣店?!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他淹沒!向左點破了U盤!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那件染著恥辱污漬的西裝里,藏著的不僅是秘密,此刻竟成了母親唯一的生機?!
向左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借著人流的又一次猛烈推擠,他粗暴地將一個冰冷堅硬、紐扣大小的東西狠狠塞進豆包緊握的掌心!那觸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激活它!聯(lián)系我!小子,現(xiàn)在開始,你我的命,都拴在那件西裝上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濃煙與混亂的人潮深處,只留下手腕上那鉆心的疼痛和掌心冰冷的異物。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
“少爺!您怎么樣?”您沒事吧?”“鐵手”終于奮力撥開人群,焦急地抓住豆包的肩膀,上下打量,確認他沒有受傷?!袄溲邸眲t警惕地掃視著混亂的四周,眼神銳利如刀。
“沒事……我沒事……” 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警報聲終于停了。噴淋也漸漸止息。廊橋里一片狼藉,水漫過腳踝。學院的安保人員開始維持秩序,疏導人群。
保鏢護著豆包匆匆離開這個混亂之地。豆包渾身濕透,冰冷的水順著頭發(fā)滴落,讓他止不住地顫抖。但更冷的,是他的心。向左塞給他的,不僅僅是一枚通訊器,更是一道殘酷的選擇題和一個足以將他徹底焚毀的秘密火種。西裝……U盤……母親……活命……這些詞匯在他混亂的腦中瘋狂旋轉(zhuǎn),幾乎要將他撕裂。
回到那座如同巨大冰冷墳?zāi)沟南蚣依险?,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門外,“鐵手”正由醫(yī)生處理額角的傷口,低聲咒罵著廊橋的“意外”和那個狡猾的襲擊者。另一個保鏢“冷眼”警惕地守在豆包門外,氣息冰冷。
豆包背靠著冰冷的房門,滑坐在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向左的話如同魔咒在耳邊回響:“你媽正在被帶走……U盤是唯一的籌碼……” 母親絕望的臉,被拖拽的畫面,與張小玲被押走時那最后絕望的眼神重疊!一股混雜著滔天憤怒和巨大恐懼的力量,猛地沖垮了他所有的猶豫和麻木!
他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撲向房間中央那件懸掛著的深灰色西裝!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痙攣,指甲狠狠摳進西裝內(nèi)側(cè)胸袋的布料!嗤啦一聲細微的撕裂聲!他不管不顧,將那個冰冷的、沾著他汗水的U盤,狠狠塞進胸袋的最深處!然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按下掌心那枚“紐扣”的中央!
嗡——
掌心傳來極其輕微的震動。豆包低頭,看到“紐扣”邊緣亮起一圈微弱的紅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型屏幕上,一個細小的紅點正在閃爍,位置……赫然是城西芳華洗衣店的方向!并且在快速移動!
追蹤器!母親!
豆包的心臟瞬間被攥緊!他死死盯著那移動的紅點,眼中最后一絲理智被巨大的恐慌和孤注一擲的決絕取代。他賭了!把一切都押在了向左那句“換你媽的命”上!也押在了這個冰冷的追蹤器上!深夜,這位小少爺破天荒的要了碗湯圓。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風穿過破敗老屋的縫隙,發(fā)出嗚咽般的怪響。王胖子像一頭在泥沼里打滾的野豬,肥胖的身體半跪在坍塌的土灶臺前,雙手沾滿污泥和暗紅色的血痂(那是“老鼠”處理周志剛弟弟周志強時濺上的),瘋狂地扒拉著坑里的浮土和碎磚塊。濃烈的土腥味和鐵銹味刺激著他的鼻腔。
“媽的……媽的……快點……快點……”他嘴里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著,小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貪婪到極致的光芒。周志強那殺豬般的慘叫和斷指的景象還在眼前晃動,但那句“灶臺下……油布包著的鐵盒……有張桂枝的收條和一張穿西裝男人的背影照!” 如同最強烈的興奮劑,讓他忘記了恐懼,只剩下對“鐵證”的無限渴望!
指尖猛地觸碰到一個堅硬、冰冷、帶著鐵銹棱角的物體!
王胖子渾身肥肉一顫!狂喜瞬間淹沒了他!
“找到了??!”
他低吼一聲,雙手并用,猛地將一個巴掌大小、沉甸甸、裹著骯臟油布的銹蝕鐵盒從土坑里拽了出來!沉甸甸的手感仿佛握著通向金山的大門!他迫不及待地撕扯著油布,手指顫抖著去摳那生銹的搭扣,腦子里已經(jīng)在幻想忠叔倒臺、自己坐擁一切的畫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鐵盒的瞬間——
一個冰冷、堅硬、帶著死亡氣息的圓柱體,毫無預(yù)兆地、重重地頂在了他汗涔涔、油膩膩的后腦勺上!冰冷的觸感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狂喜!
同時,一個刻意壓低的、毫無感情的冰冷聲音,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在他耳邊嘶嘶響起:
“別動。動一下,腦袋開花。”
“咔噠?!?/p>
扳機保險被打開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廢墟里,清晰得如同喪鐘!
王胖子肥胖的身體瞬間僵硬如石雕!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上每一個毛孔里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后頸的衣領(lǐng),帶來一片刺骨的冰涼。他保持著半蹲的姿勢,雙手還捧著那個沾滿泥土、剛剛出土的鐵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炸開!死亡的陰影,如此真實地籠罩下來!
巨大的弧形監(jiān)控墻散發(fā)著幽幽藍光,數(shù)十個屏幕無聲地演繹著這座森嚴堡壘內(nèi)外的每一個角落。空氣冰冷,只有設(shè)備運行的微弱嗡鳴。忠叔背對著屏幕,負手而立,身影挺拔,卻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寒意。
一個如同影子般的手下無聲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聲音平板無波:“忠叔。養(yǎng)老院,目標清除,痕跡處理干凈。廊橋‘意外’,目標(向左)已被標記,追蹤信號穩(wěn)定。洗衣店,‘魚餌’已回收,過程有輕微抵抗,目標(劉芳)已注射鎮(zhèn)靜劑,無生命危險,正送往‘安全點’?!?/p>
忠叔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監(jiān)控墻。其中一個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豆包房間的實時畫面:那個渾身濕透的少年,背對著攝像頭,肩膀劇烈起伏,一只手死死地按在胸前(西裝位置),另一只手緊握成拳,放在身側(cè)。即使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巨大恐懼和絕望。
忠叔的視線在那件掛在衣架上的西裝上停留了半秒,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jīng)]有任何溫度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種俯瞰螻蟻在精心布置的蛛網(wǎng)上徒勞掙扎的漠然。他踱步到一旁的水晶茶幾前,端起一杯早已倒好的紅酒。深紅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杯壁緩緩掛下,如同凝固的鮮血。他沒有喝,只是優(yōu)雅地、緩慢地晃動著酒杯,看著那抹妖異的紅色在燈光下危險地流轉(zhuǎn)。
監(jiān)控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無波瀾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清晰地倒映著監(jiān)控墻上幾個閃爍的光點:一個代表豆包房間內(nèi)剛剛激活的追蹤信號源(來自豆包),一個代表被秘密轉(zhuǎn)移的劉芳位置,還有一個……代表著正在石橋鎮(zhèn)周家廢墟執(zhí)行“接收”任務(wù)的殺手位置。
冰冷的微笑,如同寒冰雕刻的花,在他嘴角無聲綻放。
刀刃,已然出鞘。
獵物,盡在網(wǎ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