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瘋狂地破土而出，迅速變得清晰、堅定——走！立刻！馬上！離開巴黎！
她猛地站起身，因為太快而眼前發(fā)黑，扶住冰冷的工作臺才穩(wěn)住身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不是猶豫，而是破釜沉舟的決心催生的腎上腺素。
她環(huán)顧這個傾注了她無數(shù)心血的工作室，每一寸空間都熟悉無比，此刻卻像一個即將被拋下的華麗牢籠。來不及傷感，她快速走到電腦前，強制關(guān)機，拔掉硬盤。重要的設(shè)計稿和數(shù)據(jù)都有云端備份，物理設(shè)備不能留下。
她拉開抽屜，里面有一些現(xiàn)金，護照，以及幾張不記名的信用卡——這是她這些年下意識為自己留的后路，為了應(yīng)對可能出現(xiàn)的、關(guān)于Alex父親的任何風波，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她把現(xiàn)金和護照塞進隨身的大包里，猶豫了一下，將那個沉重的舊紙盒也塞了進去。這是證據(jù)，是她對抗周靳白的武器，不能留給他。
然后她拿出手機，手指顫抖卻迅速地訂了最近一班離開巴黎的火車票，去往南法的一個小鎮(zhèn)。飛機需要身份驗證太久，火車站相對容易混過去。目的地是隨機選的，只是一個中轉(zhuǎn)站。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林薇的電話。
“薇薇，是我?！彼穆曇魤旱脴O低，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聽著，什么都別問，幫我一個忙。立刻去幼兒園接上Alex，避開所有人，帶他回家，收拾最簡單的行李，只要證件和必需品。我半小時后到。”
電話那頭的林薇顯然愣住了，但聽到蘇晚語氣里從未有過的急促和緊繃，立刻意識到出大事了：“晚晚，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周靳白?！碧K晚吐出這個名字，帶著冰冷的恨意和恐懼，“他瘋了。他要搶走Alex。我們必須馬上走?！?/p>
林薇倒吸一口涼氣，瞬間明白了：“好！我馬上去！你小心！”
掛了電話，蘇晚最后掃了一眼工作室。墻上的設(shè)計稿，未完成的樣衣……五年奮斗的一切，都可能要付諸東流。
但她沒有遲疑。
沒有什么比Alex更重要。
她拉高衣領(lǐng)，拎起沉重的背包，關(guān)上燈，無聲地融入門外巴黎深沉的夜色里。街對面，那輛黑色的轎車依舊無聲地停著，里面的人或許在打盹，或許在監(jiān)視。
蘇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低下頭，快步走向相反方向的巷口，身影很快被陰影吞沒。
*
周靳白坐在幻影后座，車窗外的巴黎夜景流光溢彩，卻絲毫入不了他的眼。
他指間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指尖殘留著抓住蘇晚手腕時的觸感，那么細，那么脆，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還有她蒼白的臉，通紅的眼，以及那恨不得將他撕碎的眼神。
煩躁和一種更深沉的、陌生的鈍痛在他胸腔里沖撞。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失控，懊悔，暴怒，還有……害怕。
是的，害怕。
害怕她真的恨他入骨，害怕那個孩子永遠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害怕他無論用什么方法，都無法彌補那五年的鴻溝。
“去幼兒園?！彼鋈婚_口，聲音沙啞。
司機無聲地轉(zhuǎn)向。
他需要去看看那個孩子，哪怕只是在外面看一眼。那個安靜蹲在沙坑邊的小身影，奇異地能撫平他內(nèi)心翻涌的暴戾。
車剛停穩(wěn)在幼兒園附近的街角，周靳白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跑進幼兒園——是蘇晚那個叫林薇的朋友。
這么晚了，她來干什么？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瞇起眼，緊緊盯著幼兒園門口。
幾分鐘后，林薇抱著一個裹得嚴實的小男孩快步走了出來，孩子似乎剛被喚醒，軟軟地趴在她肩上。林薇神色緊張，左右張望了一下，迅速抱著孩子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那不是回蘇晚公寓的方向！
周靳白的心臟猛地一沉。
“跟上去?！彼渎暶?，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黑色幻影無聲地滑入車流，不遠不近地跟著那輛出租車。
出租車沒有開往蘇晚的公寓，也沒有開往林薇的家，而是在繞了幾個圈后，停在了一個中檔公寓樓下。這是蘇晚的家。
周靳白看著林薇抱著孩子下了車，快步走進樓里。他稍微松了口氣，也許只是孩子不舒服？
但他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他拿出手機，撥通蘇晚的電話。
無人接聽。
再打。
直接轉(zhuǎn)入語音信箱。
那股冰冷的恐慌再次竄起，比之前更甚。他轉(zhuǎn)而打給守在蘇晚工作室外的人。
“周總，”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遲疑，“蘇小姐大概二十分鐘前離開了工作室，背著一個大包，步行離開，我們的人……跟丟了?！?/p>
跟丟了？
在巴黎，他周靳白的人，跟丟了一個女人？
周靳白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
就在這時，他看見蘇晚那棟公寓的樓道燈亮起，很快，單元門打開。蘇晚出來了！
她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運動服，背著那個看起來沉甸甸的大包，手里還拉著一個小小的登機箱。林薇跟在她身邊，懷里抱著已經(jīng)穿好外套、似乎又睡著的Alex。
一輛黑色的七座商務(wù)車恰到好處地駛來，停在她們面前。司機下車，沉默地接過蘇晚手中的箱子，放進后備箱。
蘇晚從林薇懷里接過Alex，緊緊抱了一下，然后快速鉆進了車里。林薇站在路邊，擔憂地看著車子駛離。
她們要跑！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周靳白只覺得一股血猛地沖上頭頂，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計劃瞬間被一種被欺騙、被挑釁的暴怒碾得粉碎！
他竟然還在這里因為她剛才的眼淚和控訴而心生悔意！她轉(zhuǎn)頭就計劃著帶著他的兒子再次逃離！
“攔住那輛車！”他對著司機厲聲吼道，幾乎破了音。
黑色幻影發(fā)出一聲低吼，猛地加速，像一道黑色閃電，瞬間超過幾輛慢車，一個驚險的甩尾，直接橫攔在了那輛剛剛起步的商務(wù)車前方！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了夜的寧靜！
商務(wù)車司機嚇得猛踩剎車，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焦糊味。
后座上的蘇晚猝不及防，抱著Alex猛地向前撞去，幸虧系了安全帶。孩子被驚醒，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媽咪！媽咪！”
蘇晚心臟狂跳，猛地抬頭。
只見那輛熟悉的黑色幻影車門打開，周靳白邁了下來。街燈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猙獰的影子。他臉色鐵青，一步步走來，眼神陰鷙得像是要殺人。
他直接走到商務(wù)車駕駛座旁，根本不用他動手，幻影上下來的另一個保鏢已經(jīng)強硬地拉開車門，將嚇傻的司機拖了出來。
周靳白俯身，透過降下的車窗，看向后座里面色慘白、緊緊抱著哭泣孩子的蘇晚。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和那個大哭的孩子身上來回掃視，胸腔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帶著駭人的寒意：
“蘇晚，”
“帶著我的兒子，”
“你想跑去哪兒？”
孩子的哭聲尖銳地刺破夜色，像一把刀攪動著凝滯的空氣。
周靳白的手還扣在車頂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看著車廂內(nèi)——蘇晚慘白的臉，她懷中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眉眼卻與他驚人相似的小男孩。
憤怒、被欺騙的羞辱、還有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慌，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她竟然真的敢！在他剛剛宣示完主權(quán)之后，立刻就策劃著帶著他的兒子再次消失！
“蘇晚，”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碾磨出來，裹挾著駭人的風暴，“帶著我的兒子，你想跑去哪兒？”
商務(wù)車內(nèi)的空間逼仄，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幾乎要跳出來。Alex被急剎車和車外可怕的男人嚇得哭嚎不止，小臉憋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兩只小手死死抓著她的衣領(lǐng)。
“嗚哇——媽咪——怕——！”
孩子的哭聲像滾油澆在蘇靳白的心頭，也像鞭子抽在蘇晚的神經(jīng)上。
她猛地抬頭，對上窗外那雙幾乎要噴火的眸子，所有的恐懼在極致的壓力下驟然轉(zhuǎn)化成了不顧一切的憤怒和母性的兇狠。
“跑？”她聲音尖利，因為護著孩子而微微側(cè)身，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母獸，亮出了最后的獠牙，“周靳白！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像不像個當街搶劫的匪徒？！你嚇到我兒子了！”
“你兒子？”周靳白猛地捶了一下車門，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Alex哭得更大聲，幾乎喘不上氣?！疤K晚！你他媽再跟我說一句試試？！這是老子的種！”
“你的種？”蘇晚抱著哭得發(fā)抖的孩子，眼淚也飆了出來，不是委屈，是極致的憤怒和絕望，“你除了提供了一顆精子你還做過什么？！這五年你在哪里？！他現(xiàn)在怕你怕得要死！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不想這樣！”周靳白低吼，他看著孩子哭得快要窒息的模樣，心臟也像被那只小手緊緊攥住，疼得發(fā)慌，可他無法后退，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是你要帶他跑！蘇晚，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蘇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猛地推開車門——不是妥協(xié)，而是抱著孩子豁出去般地站到了他面前！
夜風吹起她散落的頭發(fā)，她單薄的身體因為激動和憤怒微微發(fā)抖，卻把懷里哭泣的孩子護得嚴嚴實實。
“周靳白！你睜大眼睛看看！看看他！”她幾乎是哭著喊出來，把孩子哭得通紅的小臉微微轉(zhuǎn)向他，“他不是你商場上的項目！不是你想要就能搶過來的東西！他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他會怕！會哭！”
Alex被媽咪激烈的情緒和眼前可怕叔叔的陰沉臉色嚇得哭嗝不斷，小身體一抽一抽，濕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純粹的恐懼，看著周靳白。
那眼神，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周靳白瘋狂燃燒的怒火里。
“你看看他看你的眼神！”蘇晚的聲音破碎不堪，“你非要讓他從這么小就活在你的陰影里，活在你強取豪奪的噩夢里面嗎？！這就是你周靳白當父親的方式？！”
周靳白呼吸一窒，所有咆哮的怒火、強硬的姿態(tài)，在那孩子純凈的、滿是恐懼的淚眼注視下，突然變得無比丑陋和不堪。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想要碰碰孩子，卻被Alex更加驚恐的躲閃和愈發(fā)響亮哭聲釘在了原地。
他……嚇到他了。
他的兒子，怕他。
這個認知比蘇晚任何控訴都更有力，瞬間擊碎了他堅硬的外殼，露出里面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無措。
“我……”他喉嚨發(fā)緊，試圖說點什么，聲音卻干澀得厲害。
周圍的空氣死寂，只剩下孩子委屈又害怕的哭聲，和蘇晚壓抑的抽氣聲。保鏢和司機早已背過身去，不敢多看。
就在這時，幼兒園的保安和幾個被動靜驚動的路人遠遠地圍觀著，指指點點。
“怎么回事?。俊?/p>
“好像搶孩子……”
“報警吧？”
周靳白臉色極其難看，他周靳白何曾陷入過如此狼狽的境地。
蘇晚緊緊抱著孩子，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嘶啞卻努力溫柔地安撫：“Alex不怕，媽咪在，不怕……”
她抬起眼，看向周靳白，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激烈對抗，只剩下一種疲憊到極點的冰冷和絕望。
“周靳白，你到底想怎么樣？”她問，聲音很輕，卻帶著千斤重，“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母子，你才滿意？”
周靳白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看著她懷里那個哭得不斷打嗝、卻依舊偷偷用害怕眼神瞟他的孩子，再聽著周圍隱隱約約的議論聲。
所有強硬的、掠奪的念頭，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索然無味，甚至……令他自我厭惡。
他想要孩子認他，不是以這種恐懼的方式。
他想要蘇晚，不是以這種你死我活的姿態(tài)。
他慢慢垂下了剛才還因為暴怒而緊繃的手臂，周身那駭人的氣壓一點點消散，只剩下一種深重的、幾乎是狼狽的無力感。
他看了一眼那輛橫擋在前面的幻影，對保鏢揮了下手，聲音沙啞：“把車挪開?！?/p>
保鏢愣了一下，立刻照做。
堵住的道路被讓開。
周靳白目光復雜地看了蘇晚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散的痛楚，有掙扎，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妥協(xié)。
他退后了一步。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筋疲力盡的澀然：“……帶他回去。”
“別讓他再哭了。”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身，近乎倉促地鉆回了幻影里。
車門關(guān)上，將他與外面那場由他挑起又無法收拾的殘局隔開。
蘇晚愣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放行了。
她抱著還在抽噎的Alex，快速退回商務(wù)車里，聲音發(fā)顫地對司機說：“快走！”
車子緩緩啟動，駛離這片混亂的街區(qū)。
幻影車內(nèi)，周靳白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抬手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孩子的哭聲和蘇晚最后那句“逼死我們母子”在他腦海里反復回蕩。
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屏保是周家老宅一張空蕩蕩的全家福。
他手指懸在一個號碼上良久，最終撥通的是另一個電話。
“幼兒園那邊的監(jiān)控和路人手機，處理干凈。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關(guān)于今晚的消息流出去?！?/p>
“還有，”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無盡的疲憊，“跟著她們的車，確認她們安全到家。然后……把人撤回來?！?/p>
“不用再跟了?！?/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應(yīng)道：“是，周總?！?/p>
周靳白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在一旁。
車窗外的巴黎夜景飛速倒退，流光溢彩，卻第一次讓他感到一種徹骨的孤寂和……失敗。
他以為能用強權(quán)奪回一切。
卻差點親手毀掉他唯一想抓住的東西。
那個孩子怕他。
蘇晚恨他。
他第一次開始真正思考，除了掠奪和強占，他還能怎么做。
而前方那輛疾馳的商務(wù)車里，蘇晚緊緊抱著終于哭累睡去的Alex，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模糊光暈，臉色依舊蒼白，手心冰涼。
這一次，她僥幸逃脫。
下一次呢？
周靳白的放手，是真正的妥協(xié)，還是另一場風暴前的短暫平靜？
她不知道。
只知道，這場戰(zhàn)爭，遠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