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片刻,福了福身:“請問老夫人,若是留在你們府上,會如何?”
老夫人示意屋里正在低聲哭泣的眾人噤聲,給蘇念,也是給屋里眾人解釋:“我曹家祖輩至今,忠君愛國,兒郎為國戍邊,婦人為夫君守著這座國公府,也有上百年了,圣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我兒承爵,剛好是第五代國公爺,或許,這就是命數(shù),老身所言,姑娘可明白?”
蘇念:。。。
我不明白。
但是她點了點頭,裝作聽懂了。
老夫人也不再多說,坐直身子,示意身邊的嬤嬤:“去叫外面的人,一房進(jìn)來兩個主事之人就好,其他的都去外面等著吧。”
蘇念退到一邊,站在老夫人的身后。
古嬤嬤領(lǐng)命,彎腰退了出去。
蘇念看著簾布被掀開,外面影影綽綽的,站滿了人,門簾被丫鬟高高挑起, 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十幾對夫婦, 屋里的小輩兒們猶自在抽泣,進(jìn)來的大人有的滿臉憤慨,有的則一臉暴躁,還有人隱隱有一絲的看好戲般的不懷好意。
老夫人看到各屋主事的都進(jìn)來了,放下手里捻著的念珠,清了清嗓子:“你們也都看到了,今日這一關(guān),怕是有點難過?!?/p>
一個三十多歲,穿著錦繡長袍,頭戴學(xué)士帽的男人,開口便是帶著不滿和責(zé)難:“大嫂,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兩個多時辰了,羽林衛(wèi)封了府門不準(zhǔn)出去,這傳揚出去,不是讓整個京城的上流世家都看咱們曹家的笑話嗎?咱們都是一個府里住著的,同氣連枝,若是國公爺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知道!”
他身邊的婦人幫腔:“是啊,大嫂,有什么事是不能讓大家知道的呢?何必這么藏著掖著的,都是一家人! ”
另外一個年輕的男人阻止他們:“哥嫂你們不要急,聽大嫂說,大嫂既然叫我們進(jìn)來,必然是有話說的?!?/p>
身后有婦人的聲音:“國公爺從南境回來才幾天???怎么就得罪上頭了?”
其他人附和:“是啊,國公爺才回來幾天?怕不是貴嬪娘娘那邊?”說了一半,也停了。
屋里人都看著老夫人,等著老夫人開口。
進(jìn)來的人里,有老國公爺?shù)牡艿軅?,老國公爺去世后,曹家原本已?jīng)分家,他們非不走,說是就該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熱鬧 ,分了炊,依然賴在國公府沒有搬出去。
還有一個則是老國公的庶子,老國公爺不在后,老夫人把這個最小的庶子分了家, 雖然都還在國公府,不過這些人平日里住西院,很少來東院,一個府里, 各過各的,像是一家人,其實他們算是吸附在國公府的螞蝗,一堆的寄生蟲。
最后面角落里的兩三家,則是前些年曹家祖地遭了旱災(zāi),曹家一些族親千里迢迢跑來京城投奔國公府,之后幾年,能自立的都搬走了,這幾家,因著各種理由還留在國公府里,羽林衛(wèi)封府,自然把他們也封在了府里。
平日里仗著國公府的勢狐假虎威時,一個個都趾高氣揚的,如今國公府遭了難,他們卻都受不了這個委屈,竟覺得是國公府連累了他們。
國公府雖然出事,老夫人余威尚存,等諸人都不再說話,她輕咳一聲,看了一圈屋里站著的眾人,才又開口:“發(fā)生了什么事,老身也不清楚,只知道我兒孫幾人一大早進(jìn)宮,至今沒有傳出任何消息,門口的羽林衛(wèi)大家也都看到了,若是聽老身的呢,你們都趕緊回去收拾一下,做個最壞的打算吧,若是不聽,三弟四弟,咱們當(dāng)初是已經(jīng)分了家的,長煥,你當(dāng)初也是分了出去的,不用我多說了吧?至于你們幾家,”老夫人看了看當(dāng)初來投靠的族親,嘆氣:“若是想走,那就趕緊想辦法離開吧,老身也不想連累你們?!?/p>
這幾家里,有一個是在曹家族學(xué)讀書的秀才,兩個則在國公府的鋪子里做管事,住在國公府里,是國公府開恩,給他們的庇護(hù), 如今出不去,也是他們的命。
秀才曹懷晉上前一步,長身施禮后,恭敬的說:“伯祖母,侄孫這幾年能衣食無憂的在族學(xué)里讀書,多虧伯祖母庇護(hù),伯祖母但有吩咐,侄孫定當(dāng)竭盡全力,伯祖母盡管開口?!?/p>
“晉兒!”他身后一個婦人立即阻止,當(dāng)著這么多人,她臉一紅,硬著頭皮說:“伯娘,侄媳婦知道不該這個時候告辭,但是,晉兒今年要參加鄉(xiāng)試,若是中了就是舉人老爺了,晉兒寒窗苦讀這么多年,侄媳婦心疼他,不想他被耽誤了,伯娘您多體諒?!?/p>
曹懷晉皺眉:“娘!”
老夫人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點點頭:“走吧,回去收拾東西,能走的,都趕緊走吧?!?/p>
話音剛落,有人匆匆作揖,轉(zhuǎn)身離開,有的人走的太匆忙,甚至來不及給老夫人施禮告別,便離開了大屋。
曹懷晉也被他娘拉扯著,出去了。
蘇念有點目瞪口呆:這些人,走的也太干脆利落了些。
很無情。
一盞茶功夫,屋里各房的人都離開了,屋里又只剩下了嫡脈的這十幾人。
國公夫人姜氏走上前,擔(dān)心的問:“母親,您可還好?”
老夫人有點疲憊:“你也趕緊回去,帶著她們幾個都回去,收拾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彼p眼放空,看著門口方向:“做最壞的打算吧!”說著,怕這幾個媳婦們不明白,又提點到:“若是有銀票,縫在貼身的衣裳邊角,領(lǐng)口袖口,多想想辦法吧?!?/p>
姜氏和老二媳婦 , 老四媳婦 ,互相看了看,都心里一顫,趕緊施禮退下,拉著兒女匆匆離開,回去準(zhǔn)備。
等所有人都離開,老夫人用手揉著太陽穴的位置,長長嘆了口氣。
蘇念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她輕輕叫了聲:“老夫人?”
老夫人抬頭,這才想起這里還有個被定北候府塞進(jìn)來的庶女,她一時倒氣笑了:“都說定北候有福氣,府里妻妾和諧,子嗣眾多,看看你嫡母辦的這事,老身倒是不信那于氏的人品了,若是賢良之人,怎么會把女兒往火坑里推?便是庶女,便是不喜歡,找個小門小戶打發(fā)了也就是了,特特花銀子塞到火坑里,老身活這么大年紀(jì),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她身邊的古嬤嬤笑:“也就咱們府上,您老人家對庶子女是真的好,像您這樣的品格,滿京城里,也找不到第二個?!?/p>
老夫人苦笑:“有什么用?老四還不是各種不滿意?”
古嬤嬤:“那是四爺糊涂,也是老姨奶奶拎不清,教壞了爺們?!?/p>
外面不停有人匆匆跑進(jìn)來稟報,說是誰誰誰要離開,被羽林衛(wèi)打了回來,報了三四波后,老夫人煩了:“不用稟報了,他們?nèi)裟艹鋈?,是他們的本事,出不去,是他們的命,就這樣吧?!?/p>
壽安堂里,這才消停了些。
老夫人揉了揉眉頭,再看向蘇念,有點發(fā)愁:“這孩子看著可憐兮兮的,可怎么辦才好? 你怕是也不好出去??!”
不是蘇念一個人出不去,是那些打秋風(fēng)的族親和已經(jīng)分家但是沒有搬離國公府的,都出不去!但凡是住在國公府的,今日都出不去!
老夫人想歇一會兒,吩咐古嬤嬤:“也罷,你收拾個廂房出來, 把蘇姑娘 安置在壽安堂吧,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和懷素沒有拜堂,不好去新房,就先跟著咱們兩個老貨吧,將來萬一有機(jī)會出去,清白之身,總是能找個好人家的?!?/p>
古嬤嬤領(lǐng)命,帶著蘇念和小丫鬟春草,去了旁邊的廂房,這個廂房似乎平日里不怎么住人,空氣不多好,但是倒也干凈。
古嬤嬤:“姑娘暫且住下吧,估計,唉!”她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出去了。
春草皺巴著臉:“小姐,現(xiàn)在怎么辦?”
蘇念揮手:“你去找個人,要個木盆,打些水,我總得把這一臉的花花綠綠給洗了,我自己看著都惡心?!?/p>
春草嘻嘻一笑,跑出去打水。
蘇念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面,閉上眼,試著再次進(jìn)入超市。
意念一動,下一瞬, 她身體又出現(xiàn)在了超市里,這次她直奔熟食區(qū),想拿幾個包子,不過,憑空出現(xiàn)包子是不是有點不合適?看到旁邊透明的電蒸籠里有野菜窩頭,嗯,這個應(yīng)該適合當(dāng)前的場景,她用食品袋裝了四個野菜窩頭,看看價簽,野菜窩頭比包子還貴一些,呵呵!
又拿了兩盒青菜粥,閃出空間,低頭看看手里的野菜窩頭和粥,她長出一口氣,還不算是非常倒霉,至少餓不死!
若是她能自由進(jìn)出超市,依著超市的存貨量,一年都餓不死,一年時間,足夠她在這個陌生的朝代站穩(wěn)腳跟了!
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春草端著一盆涼水進(jìn)來:“小姐,凈面吧。”
她們在定北侯府里,也是沒有資格用熱水的,一年四季,都是涼水洗臉,若是大冬天,洗個臉能歇好幾次,洗完臉凍得手都是疼的。
“先吃東西!”蘇念遞給春草一個野菜窩頭,又給她一盒青菜粥。
盛粥的盒子是紙盒,蓋子蘇念已經(jīng)扔回了超市的大垃圾桶,沒有拿勺子,塑料勺子,有點怪怪的。
春草什么都不問,有吃的,先吃飽再說,看小姐也有,她抓起窩頭幾口塞到嘴里,噎得直著脖子,然后端起粥,像是倒水一樣,倒進(jìn)了肚子里。
蘇念瞪著眼,看看自己手里剛咬了兩口的窩頭:“你吃的,也太快了!”
春草擦擦嘴,用舌頭舔粥碗的邊沿上的米汁:“小姐吃得也太慢了!”
蘇念心口一酸。
原身記憶里,春草是個小乞丐,當(dāng)年西北連年戰(zhàn)火,百姓也死傷無數(shù),邊城大街小巷里,有許多小乞丐,春草和別的小乞丐搶吃的時磕破了頭,她捂著頭去了原身的生母的醫(yī)館,原身生母幫著春草處理了傷口,之后春草就天天坐在醫(yī)館門口,爭著搶著找活干,原身生母看這姑娘機(jī)靈,便帶回家給女兒做個伴,原身要來京城做千金小姐,春草是忠心的丫鬟,自然要跟著的,也幸虧有這個做過乞丐的丫鬟,她倆在定北候府才能活下來,不得不說,春草的生存能力,是杠杠的!
春草很機(jī)靈,小姐站著練習(xí)禮儀時,她會跑去廚房里幫著干活,她嘴甜手巧又勤快,每次干完活廚娘大發(fā)慈悲時,也會賞她饅頭或者是剩菜,主仆倆,靠著廚娘們手指縫里流出的這些剩菜剩飯,才能填飽肚子。
同時她能打聽到府里許多私密事,原身出不了院子,春草就是她的耳朵,憑著這些超大的信息量,她躲過了許多的明槍暗箭,平安活到了蘇念穿越來的那一天。
蘇念低頭微微閉上眼,看到超市里散裝零食區(qū)的紅豆奶糖,試著用意念取物,默念:紅豆奶糖! 下一瞬,她手里多了一把子奶糖,這衣服袖子非常寬大,她兩只手在袖子里,把奶糖剝了包裝,嚴(yán)肅的看著春草,命令道:“張嘴!”
春草不明所以,但是聽話的張開嘴,蘇念往春草嘴里塞了一個紅豆奶糖。
春草的嘴小幅度的蠕動 了一下,這是平日里偷吃時的習(xí)慣動作,不敢動作太大,會被廚娘看到,然后眼睛一亮,是驚喜:“小姐,好甜??!” 嚼巴嚼巴咽下肚,亮晶晶的小眼睛又看著蘇念,蘇念笑了笑, 又給她嘴里塞了兩個,春草笑嘻嘻的,捂著嘴蹲在桌子邊,細(xì)細(xì)享受這種甜蜜的味道。
倆人吃飽了肚子,習(xí)慣性的蹲在屋角,互相擠著,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鬧著玩。
外面一陣陣腳步奔跑,和她倆都沒有關(guān)系,她們倆,只求能活著。
蘇念和春草玩鬧了一會兒,看春草坐在地上靠墻睡覺,她也坐下來,仔細(xì)復(fù)盤自己穿越的過程,企圖找到穿越的原因。
穿越前,在華國,她其實一直內(nèi)心都很煎熬,爺爺奶奶在世時,她要顧忌兩位老人家的情緒,盡量克制,讓自己表現(xiàn)的文靜一點,平和一點,做個乖孫女,不想老人家擔(dān)心她。
自從前兩年兩位老人相繼離世后,她壓抑的情緒才開始慢慢釋放,經(jīng)常是一回家,便開始沒完沒了的吐槽,發(fā)泄心中的各種不滿。
去年她經(jīng)歷了一場沒有結(jié)果的暗戀, 她暗戀的那個人,是個年輕的博士,在他們單位實習(xí)了一年后, 進(jìn)入了保密單位 ,暗戀無疾而終,她太郁悶, 最近一年,幾乎都在吐槽此事,難道牢騷過盛,惹煩了老天爺,罰她來這 萬惡的封建社會做便宜新娘?她不想啊,她雖然吐槽,但是不想這么不明不白的和一個男人綁定,她不愿意!
又一想,也不對啊,若是受苦,不該有這么神奇的超市??!
在古代這種物資嚴(yán)重匱乏的時代,她有一個綜合性的超市,是多么大的秘密武器啊!
不過,有一點非常明顯,她穿來后忽然就覺得壓在心口的大石頭似乎一下子沒了,渾身輕松,在這里沒有人認(rèn)識她, 不需要多乖多聽話,多好??!希望有一天,她可以想哭就哭,想叫就叫,可以發(fā)脾氣而不用顧忌任何人,她,可以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當(dāng)然,偶然也會有點忐忑,這么多物資,若是隨意取用,是不是侵占他人財物,會不會觸犯法律?
然而, 目前她身在古代,華國的那些個律法,似乎也用不到這具身體上。
她前前后后的復(fù)盤,整理,總之是毫無線索,和春草互相依著,也淺淺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