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廢屋的囚禁,日復一日,如同鈍刀子割肉,消磨著沈知微的意志。寒冷、孤寂、粗糙的食物,還有門外鐵塔般沉默的守衛(wèi),構(gòu)成她全部的世界。唯有每日清晨,在破敗的院子里艱難搜尋那些耐寒草藥時,她才覺得自己還活著,還保留著一點母親留下的微末本事。
這日,她又蹲在墻角背陰處,小心翼翼地用磨尖的石片挖掘一株根系肥厚的景天三七。初春的凍土堅硬,她費力地撬動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她全神貫注之際,眼角余光瞥見枯草叢中一抹異樣的油亮暗紅色!
一只足有拇指長短的紅尾毒蝎!不知何時從哪塊朽木下爬出,正舉著猙獰的尾鉤,悄無聲息地朝著她裸露在外、扶著地面的手背逼近!那幽藍的鉤尖在慘淡的晨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沈知微渾身汗毛倒豎!驚駭之下,她下意識地想縮手,動作卻稍顯慌亂急促!
“嘶——!”
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從手背傳來!
那毒蝎的尾鉤,如同閃電般刺入了她手背靠近虎口的皮肉!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瞬間沿著手臂竄起!
“呃!”沈知微痛哼一聲,猛地甩手!
那毒蝎被她甩脫,飛快地鉆入枯草叢中消失不見。手背上,一個細小的、卻迅速紅腫起來的傷口赫然在目,邊緣泛著不祥的青紫色,絲絲縷縷的麻木感正快速蔓延!
劇痛和恐慌瞬間攫住了她!這紅尾蝎的毒性她最清楚不過!密室煉藥時她萬分小心,從未失手,卻在這廢院的角落里被蟄了!
她強忍著眩暈和手臂的麻木,踉蹌著沖回廢屋。手忙腳亂地翻出自己藏在棉襖內(nèi)襯里的那個小油布包,里面除了簡陋的石刀和破碗,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裹的灰白色粉末——那是她之前冒險從密室里刮取的少量蝎毒解藥,一直隨身藏著以防萬一,沒想到真用上了!
她用石刀割破傷口附近腫脹的皮膚,擠出幾滴顏色發(fā)暗的血,忍著鉆心的疼,迅速將灰白色的粉末撒在傷口上。粉末接觸傷口的瞬間,如同灼燒般劇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但她咬緊牙關(guān),又飛快地將之前采摘的幾片蒲公英葉子塞入口中嚼爛,混合著唾液,用力敷在傷口周圍,再用布條緊緊纏住。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手臂的麻木感似乎被遏制住了,但傷口依舊火辣辣地疼,眩暈感也一陣陣襲來。她抱著受傷的手臂,蜷縮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意識在劇痛和解毒藥力的沖擊下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廢屋那扇沉重的木門,再次被推開。
蕭凜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擋住了門外大部分光線。他依舊是那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今日來,本是打算再次“偶遇”,觀察這個滿身謎團的女人在廢院中的狀態(tài),卻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角落里、臉色慘白如紙、抱著手臂瑟瑟發(fā)抖的沈知微。
他眉頭一皺,目光銳利地掃過她纏著布條、隱隱滲出血跡和綠色草汁的手背,又落在她因疼痛而緊蹙的眉頭和毫無血色的唇上。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但目光卻牢牢鎖在那傷口上。
沈知微被他的聲音驚醒,費力地睜開眼,看到是他,眼中掠過一絲驚慌,下意識地想將受傷的手藏到身后,卻牽動了傷口,痛得她悶哼一聲,額頭滲出更多冷汗。
“被…被蝎子蟄了…”她聲音虛弱,帶著痛楚的顫音。
“蝎子?”蕭凜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鋒,大步走進屋內(nèi),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隨之彌漫開來。他蹲下身,不顧沈知微下意識的瑟縮,一把抓住她受傷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掙脫。他動作迅捷地解開那纏得亂七八糟、沾著草汁和血跡的布條。
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渾濁的光線下:一個細小的刺入點,周圍大片紅腫發(fā)紫,皮膚被割開了一道口子,正滲著血水和淡黃色的組織液,上面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粉末和嚼爛的綠色草葉,散發(fā)出混合著血腥、草腥和一絲奇特藥味的復雜氣息。
蕭凜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灰白色的粉末。這顏色,這質(zhì)地……他猛地抬頭,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刺向沈知微:“這藥粉,哪來的?”
沈知微被他眼中的寒光懾住,心知瞞不過,只能虛弱地坦白:“是…是之前…在密室里…刮取毒液時…偷偷藏下的一點…解藥…” 她垂下眼睫,聲音帶著絕望的認命,“我知道不該…可我怕…怕哪天…”
“解藥?”蕭凜的聲音更冷了,他捻起一點傷口邊緣殘留的灰白色粉末,放在鼻尖下仔細嗅了嗅。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土腥和硫磺氣的味道鉆入鼻腔。這味道……與當日密室里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同源!他心中猛地一震!這解藥,竟與毒物本身的氣息如此接近!絕非尋常醫(yī)家手段!
他站起身,不再看沈知微,對著門外沉聲道:“秦川!”
“末將在!”秦川的身影立刻出現(xiàn)在門口。
“守著她,別讓她死了?!笔拕C的聲音不容置疑,隨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廢屋。那灰白色粉末的氣息,如同一個關(guān)鍵的引子,點燃了他心中的線索。
回到書房,蕭凜立刻召來了副將秦川。
“查!”他言簡意賅,將一張紙條拍在書案上,上面是他剛寫下的幾個關(guān)鍵詞:紅尾毒蝎、北境、黑市、毒物交易、特殊藥材?!皠佑梦覀冊诰┏呛捅本车乃邪稻€,尤其是黑市那條線。我要知道,沈知微密室里的那種紅尾蝎,來源是哪里!北境戰(zhàn)場出現(xiàn)的詭異毒物,是否與此有關(guān)!任何蛛絲馬跡,立刻回報!”
“末將領(lǐng)命!”秦川眼神一凜,鄭重接過紙條。他深知此事的嚴重性,關(guān)乎侯爺?shù)淖饑溃赡軤砍兜奖本硲?zhàn)場的巨大陰謀。
秦川的辦事效率極高,侯府的暗線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高速運轉(zhuǎn)。僅僅一天后,初步的線索便匯集到了蕭凜的書案前。
“侯爺,”秦川風塵仆仆,眼中帶著一絲凝重,“有眉目了。京中最大的黑市‘鬼市’,近期確實有異常。據(jù)我們在‘蝮蛇’身邊的眼線回報,近半年,有一股暗流在悄悄收購幾種特殊藥材和活物,其中就包括大量產(chǎn)自北境戈壁深處的紅尾毒蝎!交易非常隱秘,價格極高,而且對方要求蝎子必須是活的、毒性最強的成年種,與我們…在密室里發(fā)現(xiàn)的特征完全吻合!”
“蝮蛇?”蕭凜眼神一凝。這是盤踞京城黑市多年的一個神秘中間人,背景復雜,手眼通天,專做見不得光的買賣。能讓他親自經(jīng)手,這筆交易絕不簡單。
“是!”秦川點頭,“更關(guān)鍵的是,眼線還探聽到一個模糊的消息。據(jù)說,收購這些毒物和藥材的幕后之人,似乎…與北境某些隱秘的勢力有牽扯!他們提到過一種毒,其癥狀…與我們雁回關(guān)失守前,部分斥候小隊遭遇不明襲擊后離奇死亡的狀況…有幾分相似!”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蕭凜腦中炸響!雁回關(guān)失守前,確實有幾支精銳斥候小隊在執(zhí)行滲透任務(wù)時,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渾身青紫腫脹,死狀詭異,軍醫(yī)也查不出確切死因,只道是中了罕見的奇毒!當時只以為是敵軍新研發(fā)的秘密武器,卻苦無線索!
如今,這毒蝎,這黑市交易,這指向北境隱秘勢力的線索…竟然與沈府密室里的毒物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沈知微煉制的毒物,竟然可能與導致雁回關(guān)部分失利的詭異毒物同源?!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蕭凜的心臟!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憤怒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沈府…沈明姝…沈知微…毒蝎…北境戰(zhàn)場…這背后,究竟隱藏著一個怎樣龐大而惡毒的陰謀?
“繼續(xù)查!”蕭凜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凜冽的殺意,“盯緊‘蝮蛇’,查清所有經(jīng)他手流出的毒物去向!特別是與沈府相關(guān)的!還有,北境那邊,加派人手,我要知道是哪個‘隱秘勢力’在背后興風作浪!任何線索,不惜一切代價!”
“是!”秦川感受到侯爺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怖氣息,肅然領(lǐng)命。
秦川剛離開不久,書房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騷動。
老管家蕭福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凝重:“侯爺,主院那邊…沈夫人的貼身丫鬟秋月,半個時辰前借口去庫房取夫人慣用的熏香,在二門處…與一個沈府來的采買婆子‘偶遇’,兩人在假山后…似乎傳遞了什么東西。那婆子已從角門離開侯府,我們的人…跟丟了?!?/p>
蕭凜的眼中寒光爆射!沈明姝!果然坐不住了!剛被他軟禁,就迫不及待地向外傳遞消息?是向沈府求救?還是…與這毒物之事有關(guān)?
“傳遞了什么?”蕭凜的聲音冷得像冰。
“距離太遠,未能看清具體物件。”蕭福垂首,“只隱約看到是一個很小的、用油紙包裹的…像是…蠟丸之類的東西?!?/p>
蠟丸?密信!
蕭凜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好一個沈明姝!好一個沈家!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殺意。線索如同亂麻,卻都指向同一個方向——沈府深處,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而這秘密,很可能與北境戰(zhàn)場袍澤的枉死、與他被愚弄的恥辱息息相關(guān)!
沈知微…那個在廢屋里掙扎求生、帶著真正朱砂痣和一身毒術(shù)謎團的女人…似乎成了風暴中心唯一可能撬開真相的支點。他必須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