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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烽火紅箋情 歡墨遙 87931 字 2025-08-24 19: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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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遠(yuǎn)侯府的書房,是蕭凜在府中唯一能尋得片刻肅靜的地方。厚重的紫檀木書架直抵房梁,上面整齊碼放著兵法典籍、輿圖卷宗,空氣里彌漫著上好墨錠的冷冽松香與陳舊紙張的氣息,驅(qū)散了深宅中無處不在的脂粉暖香。蕭凜端坐在寬大的書案后,面前攤開著一份剛從北境加急送來的軍報,字里行間是熟悉的烽煙與焦灼。然而,他的目光卻并未完全聚焦在那些墨字上。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鎮(zhèn)紙邊緣,思緒如同窗外被寒風(fēng)卷起的枯葉,紛亂地盤旋。

廢屋里的景象揮之不去。

晨光慘淡中,那個蜷縮在破敗角落里的單薄身影。她蒼白著臉,卻異常冷靜地?fù)v碎草藥,為自己處理淤傷。那專注的側(cè)影,那行云流水般使用簡陋工具的動作,那彌漫開來的、微澀清苦的藥草氣息……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著他的記憶,與雁回關(guān)外瀕死之際那縷穿透血腥的、帶來生機(jī)的清苦藥香,不斷重疊、碰撞。

“生來便有”的朱砂痣在沈明姝手腕上。 沈知微手腕上那顆位置形狀一模一樣的痣。 一個溫婉賢淑的閨閣典范。 一個在密室用毒蝎煉藥、在破屋中熟練處理傷口的庶女。 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天差地別的行徑。

蕭凜的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疑點像水底的暗礁,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猙獰地浮現(xiàn)。他閉上眼,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煩躁。直覺告訴他,沈明姝那份“完美”的履歷,必定有鬼。而突破口,或許就在那些“嘴碎又頗有些年頭的婆子”身上。

“蕭福?!彼谅曢_口。

幾乎無聲無息,老管家的身影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垂手恭立?!昂顮斢泻畏愿??”

“再查沈明姝。”蕭凜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目光依舊停留在軍報上,仿佛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小事,“重點查證她手腕朱砂痣‘生來便有’的細(xì)節(jié)。找那些在沈府伺候了十年以上、尤其是伺候過她幼時的老人。問清楚,那痣具體何時出現(xiàn)?可有異狀?任何微小的出入,都要報我。”

“是,侯爺?!笔捀nI(lǐng)命,沒有絲毫多余的話,躬身退了出去。他深知此事對侯爺意味著什么,那已不僅僅是后宅隱私,更關(guān)乎戰(zhàn)場生死、關(guān)乎侯爺?shù)淖饑?yán)。

接下來的兩日,侯府表面風(fēng)平浪靜,內(nèi)里卻暗流涌動。蕭福如同最精密的暗探,利用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悄無聲息地接觸著沈府的邊緣人物。消息如同涓涓細(xì)流,緩慢而隱秘地匯聚到蕭凜的書案上。

“……周婆子,沈府漿洗房做了十五年。言道,明姝小姐幼時體弱,王氏夫人護(hù)得緊,等閑不讓外人近身,更衣梳洗皆是心腹大丫鬟伺候。約莫是小姐七八歲時,才偶然見其腕上一點紅痣,當(dāng)時只道是胎記,未覺有異?!?“……趙廚娘,曾在沈府小廚房當(dāng)差十二年。說是有次送點心去明姝小姐院里,小姐玩耍時衣袖滑落,她遠(yuǎn)遠(yuǎn)瞥見手腕有紅點,但彼時小姐年幼,記不清具體是何時了。只覺那紅點顏色似乎…不如后來那般鮮艷奪目?” “……錢婆子,沈府花園灑掃,已老邁糊涂。只絮叨說‘明姝小姐有福氣,那紅點是老天爺給的’……再問細(xì)節(jié),便顛三倒四,語焉不詳?!?/p>

這些零碎、甚至相互矛盾的證詞,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單獨看并無價值,但匯集在一起,指向性卻異常清晰:關(guān)于沈明姝手腕朱砂痣“生來便有”的說法,存在極大的模糊空間!伺候過她幼時的人,要么接觸不到,要么記憶模糊,要么語焉不詳!七八歲才“偶然”被人看見?顏色似乎有變化?這些細(xì)微的差異,在蕭凜眼中,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般刺眼。

這絕非巧合!更像是一個精心編織、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變得“真實”的謊言!那顆痣,極有可能就是假的!是沈家為了某種目的,在沈明姝年幼時便刺上去,并刻意營造出“天生福相”的假象!

那么,沈知微呢?她手腕上那顆一模一樣的痣,又是怎么回事?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密室?為何對毒物如此熟悉?

一個更大膽、更冰冷的念頭在蕭凜心中成形。他需要驗證。

西院廢屋,如同被遺忘的墳?zāi)梗B陽光都吝嗇光顧。沈知微的日子如同凝固的死水。除了每日清晨固定的、冰冷的清水和粗糲得難以下咽的飯食由一個沉默的婆子從門縫遞進(jìn)來,她幾乎與世隔絕。秦川如同一尊鐵塔,日夜輪換的守衛(wèi)如同銅墻鐵壁。

寒冷、饑餓、孤寂,如同無形的鞭子,日夜抽打著她。她只能靠回憶母親教她的草藥知識,在破敗的院子里艱難地搜尋著那些在寒風(fēng)中殘存的、有藥用價值的枯草,聊以慰藉,也儲備著以防萬一。

這日午后,廢屋那扇破舊的門,出乎意料地被打開了。

秦川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擋住了大部分光線,屋內(nèi)瞬間變得更加昏暗。他面無表情,聲音冷硬如鐵:“侯爺傳你問話?!?/p>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恐慌,默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破舊的深青色衣裙,跟在秦川身后走出囚籠。

初春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再次踏入侯府的主院區(qū)域,雕梁畫棟,亭臺水榭,一切都精致華美得不真實,與她破敗的囚籠形成了地獄與人間的強(qiáng)烈對比。她低著頭,能感受到沿途仆役投來的或好奇、或鄙夷、或畏懼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被帶到了書房外的小廳。這里雖不如書房核心區(qū)域肅穆,但陳設(shè)依舊雅致,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松墨冷香。

蕭凜并未立刻出現(xiàn)。

秦川將她帶到后,便如同門神般立在門口,不再言語。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逝,每一刻都如同煎熬。沈知微垂手站立,指尖冰涼,掌心卻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蕭凜走了進(jìn)來。他沒有穿甲胄,一身玄色暗云紋常服,更襯得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看沈知微,而是拿起桌上一卷攤開的、繪著復(fù)雜山川地貌的輿圖,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小廳內(nèi)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蕭凜指尖劃過輿圖羊皮紙面的細(xì)微摩擦聲。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終于,蕭凜放下了輿圖,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沈知微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種無形的壓力。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閑談:“北境的冬天,比帝京冷得多。呵氣成冰,滴水成凌。朔風(fēng)如刀,刮在臉上,如同刀割?!?/p>

沈知微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她謹(jǐn)慎地低著頭,小聲應(yīng)道:“侯爺說的是…北境苦寒,民…民女在書中讀過…”

“書中?”蕭凜的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弧度,帶著一絲嘲諷,“書中所言,不及親身經(jīng)歷之萬一。尤其是傷口在那種酷寒下,會凍得麻木,血會凝成黑紫色的冰晶。若處理不當(dāng),寒氣侵入骨髓,輕則廢掉手腳,重則……性命難保?!?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定沈知微的臉,捕捉著她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變化,“那種時候,尋常的金瘡藥根本無用。需要先用烈酒沖洗,剜去腐肉凍肉,再用燒紅的烙鐵……或者,用特制的藥草熬煮的滾燙藥汁反復(fù)沖洗、熱敷,才能保住一線生機(jī)。”

他的話語平靜,卻字字句句帶著戰(zhàn)場獨有的血腥和殘酷,描繪著地獄般的景象。說到“剜去腐肉凍肉”、“燒紅的烙鐵”時,沈知微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眼中流露出真實的驚懼和不適。

然而,當(dāng)蕭凜提到“特制藥草熬煮的藥汁”時,沈知微的眼中,卻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近乎本能的認(rèn)同和思索!她的眉頭下意識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回憶某種特定的藥方或處理方法,嘴唇甚至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被她強(qiáng)行咽了回去。那是一種深諳此道者才會有的、聽到專業(yè)描述時的自然反應(yīng)!

雖然這反應(yīng)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但蕭凜是何等人物?在戰(zhàn)場上磨礪出的觀察力早已洞若觀火!他心中猛地一震!果然!她對處理這種嚴(yán)寒下的嚴(yán)重創(chuàng)傷,有著超乎尋常的理解!這絕非一個從未離開過帝京、只在深閨讀些閑書的女子能有的反應(yīng)!

“你似乎,”蕭凜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逼人的壓迫感,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冰錐直刺沈知微,“對這種處理手法,并不陌生?”

沈知微猛地抬頭,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慌亂和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填滿。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昂睢顮斆麒b!民女…民女只是…只是聽侯爺描述得太過…太過駭人,一時…一時被嚇到了…” 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

解釋蒼白無力,欲蓋彌彰。

蕭凜看著她極力掩飾的慌亂,心中疑竇更深,冰封的眼底翻涌起更深的暗流。她否認(rèn)去過雁回關(guān),但這下意識流露出的熟悉感,又作何解釋?還有那手腕上分毫不差的朱砂痣,那密室里的毒蝎,廢屋中彌漫的藥草香……

這個沈知微身上的謎團(tuán),如同雪球,越滾越大。每一個疑點,都像一根無形的線,隱隱約約地指向那個血火紛飛的北境戰(zhàn)場。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將沈知微牢牢釘在原地,讓她無所遁形。

小廳內(nèi),死寂重新籠罩。只有沈知微壓抑不住的、急促的呼吸聲,暴露著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她知道,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tài),恐怕已經(jīng)引起了眼前這個煞神更深的懷疑。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


更新時間:2025-08-24 19: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