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幾乎是爬回家的。
渾身惡臭,污泥和不明污物糊滿了校服,小腿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暴露在外的皮膚被冷雨激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更冷的是心,證物被液壓軸碾碎的瞬間,像一場噩夢,反復在她眼前上演。
完了嗎?就這么完了?
她拖著灌了鉛的腿,摸到自家門口,鑰匙還沒掏出來,門就從里面猛地被拉開。
外婆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有心痛,有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欺騙后的震驚和憤怒。
“你……你又跑去哪兒了?!醫(yī)生說你得靜養(yǎng)!你這身上……是什么味道?!”外婆的聲音抖得厲害,視線落在她污穢不堪的衣服和流血的小腿上,倒吸一口涼氣。
林晚張了張嘴,喉嚨干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該怎么解釋?說自己去翻廢品站找張德貴的犯罪證據(jù),結(jié)果差點被壓縮成肉餅?
外婆一把將她拽進屋,力道大得驚人。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盯出個洞來。
“晚晚……你跟外婆說實話……”外婆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絕望的試探,“你……你是不是……在外面學壞了?”
林晚一愣。
外婆猛地松開她,轉(zhuǎn)身沖進里屋,很快又出來,手里拿著那個她藏在自己枕頭底下的小布包——里面是那本被她撕壞邊緣、又用血染過的存折!
“這是什么?!啊?!”外婆將存折狠狠摔在桌上,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這缺的一塊呢?!你拿去干什么了?!這上面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是不是偷拿了外婆的錢?!去買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轟——!
林晚腦子像被重錘砸中!
外婆以為她偷錢!以為她之前的控訴是為了掩蓋偷錢的罪行!以為她渾身臟臭是出去鬼混了!
“不是……外婆你聽我說……這是張德貴……”她急切的辯解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又是張師傅??!”外婆猛地打斷她,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聲音嘶啞破碎,“晚晚!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非要咬著張師傅不放?!人家今天還托人送來一瓶蜂蜜給你壓驚!你倒好!偷錢!撒謊!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是不是要氣死外婆才甘心?!”
她哭得喘不上氣,指著那本存折:“這是外婆的命啊……是給你讀書的錢啊……你怎么下得去手……我以后怎么有臉去見你死去的媽啊……”
巨大的委屈和絕望瞬間淹沒了林晚。她百口莫辯!重生帶來的信息差和外婆根深蒂固的認知,像一道天塹,根本無法跨越!
外婆看著她沉默(實則是氣得說不出話)的樣子,更是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老太太猛地擦了一把眼淚,像是下定了某種痛苦的決心。她轉(zhuǎn)身,從五斗柜最深處,摸出一把老式的、銅銹斑斑的長命鎖——那是林晚媽媽小時候戴過的。
外婆拿著那把銅鎖,眼神決絕又悲痛,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不容分說地把她拖向通往閣樓的狹窄樓梯。
“外婆!你干什么!”
“我不能看著你再錯下去!你得冷靜冷靜!好好想想!”外婆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強硬。
她把林晚推進閣樓,“砰”地一聲關上門!
咔嚓!
那把老銅鎖,從外面,死死地鎖住了閣樓的門!
“外婆!開門!放我出去!我說的是真的!張德貴他真的會殺人!”林晚瘋狂地拍打著門板,聲音帶著哭腔。
門外,外婆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痛哭,一遍遍地捶著自己的胸口:
“造孽啊……是我沒教好你……對不起你媽……晚晚,你聽話,在里面好好反省……等你想明白了,外婆就放你出來……”
哭了一會兒,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顫巍巍地爬起來,走到客廳桌前。
她拿起那本被“撕壞”、“染血”的存折,找出針線盒,就著昏暗的燈光,一針一線,極其緩慢而又認真地,開始縫補那撕破的邊緣。
老花鏡片上蒙著水汽,針尖好幾次扎到蒼老的手指,滲出血珠,她也只是放在嘴里吮一下,繼續(xù)縫。
仿佛縫補的不是存折,是她那顆被外孫女“傷透”的心,和她認為正在“墮落”的孫女的未來。
這是一種沉默的、自我犧牲式的贖罪和管教。
閣樓里,林晚聽著樓下隱約傳來的壓抑哭聲和窸窣的縫補聲,無力地滑坐在地。
完了。徹底被困住了。
而就在此時——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門外傳來張德貴那刻意放得溫和體貼的聲音:“周婆婆?在家嗎?我聽說晚晚不舒服,心里過意不去,來看看孩子……”
外婆縫補的動作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去開了門,但卻堅持把門大開著:“張師傅啊……你有心了,孩子睡了……就不請你進來坐了,避避嫌……”
門開著,這是她恪守了一輩子的“婦道”和規(guī)矩。
張德貴站在門口,手里果然提著一罐蜂蜜,臉上堆著歉意的笑,眼神卻飛快地掃過屋內(nèi),看到了桌上那本被縫補的存折和針線,也聽到了閣樓方向隱約的動靜。
他心里冷笑,臉上卻更顯誠懇:“應該的應該的,都是鄰居……這蜂蜜純,給孩子泡水喝壓驚……”
他邊說邊往里“遞”蜂蜜罐,動作幅度似乎大了點——
“哎呀!”
罐子突然從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玻璃罐瞬間碎裂!粘稠金黃的蜂蜜濺得到處都是!
“哎喲你看我!笨手笨腳的!”張德貴立刻驚呼,滿臉懊惱,“對不起對不起周婆婆,我這就幫你擦干凈!”
他不由分說地擠進門,從口袋里掏出一團舊報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就去擦拭流淌到地板和沙發(fā)腿上的蜂蜜。
外婆連聲說“不用不用”,也趕緊彎腰去找抹布。
就在兩人都蹲下、視線被茶幾遮擋的剎那——
張德貴那雙正在“擦拭”蜂蜜的手,極其迅速地將一直裹在舊報紙里、藏在袖管中的那樣東西——一把沉甸甸、刀鋒雪亮的屠宰刀——悄無聲息地塞進了沙發(fā)底座與坐墊之間那道狹窄的縫隙里!
動作快如閃電,精準無誤。
做完這一切,他繼續(xù)用報紙胡亂擦了幾下,然后才站起身,一臉愧疚:“對不起啊周婆婆,弄臟你家地了……我改天再賠你一罐……”
外婆拿著抹布,看著一地狼藉,疲憊地擺擺手:“算了算了,張師傅你也不是故意的……”
張德貴又假惺惺地安慰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門關上了。
外婆看著一地蜂蜜殘渣,嘆了口氣,繼續(xù)彎腰擦拭。
她絲毫不知道,一張嗜血的屠刀,已經(jīng)悄然藏在了她家的沙發(fā)里。
而閣樓上的林晚,對樓下剛剛發(fā)生的、致命的“意外”,一無所知。
鎖孔之外,殺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