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龍?!蹦凶酉乳_了口,聲音比方才軟了些,“姑娘喚我龍公子便是?!?/p>
林望舒愣了愣,沒應(yīng)聲。
他卻自顧自說起來,從鎮(zhèn)上的山聊到京里的雪,從琴棋聊到書畫。林望舒起初只是沉默地聽,后來不知怎的,竟慢慢松了攥著裙擺的手。
聊到夜深時,男子忽然輕聲問:“姑娘從前……不是這里的人吧?”
林望舒垂著眼,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了口。
她本是京城御史的女兒,住在朱雀街的大宅里,從前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跟著先生讀詩,跟著母親繡帕,日子淡得像春日的云。直到家父遭了小人誣陷,說他私通外敵,一道圣旨下來,滿門抄斬的抄斬,流放的流放——她是被家仆偷偷藏起來,才撿了條命。
那時她還在京城躲著,慌不擇路時遇上了沈玉衡。那是京里有名的花花公子,卻對著她溫言軟語,說要護(hù)她周全,說等風(fēng)頭過了就娶她,兩人還在桃花樹下私定了終身。她信了,把他當(dāng)成救命的浮木。
可后來才知道,沈玉衡家里早有妾室,那妾室是個兇神惡煞的性子,見不得他對別的女子好。她被那妾室堵在巷子里,打得渾身是傷,最后竟被當(dāng)成貨物,輾轉(zhuǎn)賣進(jìn)了青樓。吳媽媽便是從沈家妾室手里,用十兩銀子買下她的。
“笑?”林望舒扯了扯唇角,卻沒半分笑意,燭火照著她蒼白的臉,“世態(tài)涼成這樣,哪還有笑的力氣?”冷暖自個兒知,苦樂自個兒扛,笑給誰看呢?
男子坐在對面,靜靜聽著,沒打斷她。燭影里,他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綠寶石劍首的光,在暗夜里閃了閃。
龍公子的指節(jié)抵在茶盞邊緣,青瓷被捏出細(xì)碎的嗡鳴。林望舒垂著眼看自己交疊的指尖,方才剖白身世時緊繃的肩背還沒松透,燭火將她的影子釘在墻紙上,像幅被揉過又展平的舊畫。
“沈家...”龍公子忽然低笑一聲,尾音里裹著冰碴,“倒是巧了?!?/p>
林望舒抬眼時正撞見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抹狠戾快得像錯覺,再定睛看時,只剩他用指腹摩挲劍鞘上的綠寶石:“沈玉衡這名字,在下倒是聽過?!?/p>
她的心猛地一縮。京城里叫沈玉衡的或許不少,可能養(yǎng)出那般驕橫妾室、做得出背信棄義事的,絕不會有第二個。
“公子認(rèn)識他?”
“算不上認(rèn)識?!饼埞觾A身添茶,沸水沖得茶葉翻卷,“只是去年在京里辦差,見過他父親沈尚書幾面。聽說沈家最近在忙升遷的事,忙得連兒子在外頭惹的禍都顧不上擦屁股?!?/p>
林望舒捏著裙擺的手驟然用力。沈尚書...原來那負(fù)心人竟是當(dāng)朝尚書的公子。她從前只知沈玉衡家境殷實,卻不知竟是這般權(quán)勢滔天的門第。難怪他敢隨意許諾又隨意棄之,她這罪臣之女的性命,在他們眼里大抵比螻蟻還輕。
“姑娘若是想...”龍公子的聲音忽然放輕,“在下或許能幫些忙?!?/p>
燭花“噼啪”爆了個火星。林望舒望著他映在茶水上的影子,喉頭發(fā)緊:“龍公子想怎么幫?”
“沈家要升遷,總得過吏部這關(guān)?!彼讣庠趧η噬锨昧饲?,綠寶石的光隨動作晃了晃,“在下恰好認(rèn)識幾位吏部的老大人。”
這話里的分量讓林望舒渾身一震。她望著眼前素昧平生的男子,他眼底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冷硬的篤定。她忽然想起春桃說過的閑話——鎮(zhèn)里人都猜包著朱笙笙的是京里來的貴人,先前還有官差上門給花滿樓送過帖子。
“為何要幫我?”她顫聲問。
龍公子抬眼望她,燭火落在他瞳孔里,竟燒出幾分灼熱:“或許是...”他頓了頓,指尖拂過她落在榻邊的一縷發(fā)絲,“見不得好姑娘被糟踐吧?!?/p>
那夜他終究沒碰她。天快亮?xí)r林望舒聽見窗外傳來朱笙笙摔碎胭脂盒的動靜,龍公子卻只起身理了理衣袍:“往后每晚,我都來?!彼麑⒁幻兜裰埣y的玉佩放在妝臺上,“吳媽媽那邊,你不必操心。”
林望舒捏著那枚溫涼的玉佩,聽著他帶門時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響,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攥出了滿手汗。這枚玉佩的紋路里,藏著她從未感受過的安穩(wěn)——像溺水時抓住的浮木,像寒夜里撞見的星火,讓她冰封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