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全身黑衣面帶戴黑甲,看不清面容,他指了指后山的山崖處:“陳大牛看那里是誰?!闭f完發(fā)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
后山的風(fēng)裹著雪粒抽打著懸崖邊那棵孤零零老樹。樹上吊著一個人影。單薄的粗布衣,在寒風(fēng)里晃蕩。頭發(fā)散亂,遮住大半張臉,但陳大牛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捏碎,那是妹妹。“混賬,你這個畜生?!标惔笈傁胍缴蠜_去。
只見十七騎黑甲軍。橫刀策馬堵在狹窄的山道上。長刀出鞘,彎弓半張。金屬的寒光刺眼為首的那人面甲下只露一雙冰冷的眼睛,聲音像鐵片刮石頭:“大人有令,交出鑰匙,否則擅近者,殺!”
他們要找得是賀天山的玉佩!
但是陳大牛并不知道玉佩的作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掛在樹上晃動的身影。胸腔里,如同冰封的河床下的熔巖轟然蘇醒,咆哮。他喉嚨深處滾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那是憤怒。
沒有多余的話。陳大牛動了。像一顆被點(diǎn)燃投石機(jī)拋出的巨石??柘聭?zhàn)馬嘶鳴著撞向第一排拒馬槍。
矛尖折斷的脆響。骨肉被重物砸碎的悶響。凍硬的土地被馬蹄暴力翻卷的撕裂聲?;熘L(fēng)雪,瞬間填滿了隘口狹窄的空間。陳大牛手中那桿沉重的鐵槍——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槍影翻飛,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暴戾的力量宣泄。砸!捅!掃!槍桿砸碎黑甲軍的臂骨,槍頭捅穿覆甲的戰(zhàn)馬胸膛,槍尾橫掃,將試圖圍攏的士兵連人帶盾砸飛出去,滾落懸崖。真氣纏繞槍身,所過之處,盔甲崩裂,飛濺的血液瞬間燃起火花;灼熱的真氣在槍尖炸開,撕裂鋼鐵,點(diǎn)燃皮毛,焦糊味混著血腥彌漫。冰與火,在他體內(nèi)瘋狂對沖,又在槍尖詭異地融合,形成致命的絞殺領(lǐng)域。
一個黑甲軍舉刀劈來。槍尖點(diǎn)中刀身,“?!币宦曒p響,長刀瞬間裹滿白霜,凍裂!槍勢不停,穿透咽喉。尸體僵直倒下,脖子斷口處冰晶覆蓋,沒有一滴血流出。
另一個人從側(cè)面挺矛突刺。陳大??匆膊豢矗词忠粯寵M掃,槍桿帶著灼熱的氣流砸在矛桿上。精鐵矛桿瞬間熔斷、彎曲!槍尾重重撞在對方胸甲,“咔嚓”胸骨碎裂聲,整個人倒飛,撞在巖壁上,胸甲凹陷處一片焦黑,冒著青煙。
他像一頭闖進(jìn)羊群的餓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屑和火星。每一次踏步都讓凍土龜裂。十七騎,不過十七塊擋路的朽木!槍芒所至,冰雕火焚。哀嚎被風(fēng)雪吞沒,殘肢斷臂拋灑在染紅的雪地上。他殺穿了陣列,踏著尸體和碎裂的兵器,沖到懸崖邊。距離那根吊著阿秀的枯樹,只剩十步!
風(fēng)卷起雪片,打在臉上,很疼。陳大牛喘著粗氣,灼熱的白霧從口鼻噴出,瞬間又被凍成冰晶。他眼中只有妹妹。吊著她的繩索勒進(jìn)皮肉,凍得發(fā)紫的手腕。他沖過去,就在長槍要斬?cái)嗬K索的時候——
“嗚——!”
破空聲!尖銳!凄厲!從側(cè)上方崖頂傳來!太快!太熟悉!陳大牛瞳孔驟縮,全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狼頭箭!
然而目標(biāo)不是他,那支帶著狼頭雕翎,閃著幽藍(lán)寒光的重箭,撕裂風(fēng)雪,帶著殺意,射向——吊在木樁上的阿秀!
“不——?。?!”
陳大牛的嘶吼撕心裂肺。他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狠狠釘入阿秀單薄的胸膛。血花,在灰白的布衣上猛地炸開,那么刺眼!
時間仿佛凝固了。阿秀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被箭矢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后蕩去。散亂的頭發(fā)甩開,露出她蒼白的小臉。沒有痛苦,沒有恐懼。那雙清澈的、總是帶著怯懦又藏著堅(jiān)韌的眼睛,此刻竟異常平靜。她看著崖下?lián)溥^來的哥哥,嘴唇艱難地動了動。
沒有聲音。
但陳大??炊恕K难劬υ谡f話,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她的目光,穿透風(fēng)雪,越過陳大牛,死死地投向一個方向——朔風(fēng)城的方向!
繩索斷裂了,又一支箭矢射來把繩子佘斷。阿秀的身體,像一片枯葉,朝著深不見底的懸崖墜落下去。寒風(fēng)卷起她的衣袂,獵獵作響。
陳大牛瘋了一樣撲到崖邊。伸手!只抓到冰冷的空氣!他看著妹妹的身影急速縮小,撞在半山突出的巖石上,翻滾,最后消失在崖底彌漫的風(fēng)雪霧氣中。
“阿秀——?。。 ?絕望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炸響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這聲音穿透風(fēng)雪,在山谷間瘋狂回蕩。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從靈魂最深處傳來。命門竅穴,那個賀鐵山曾告誡他強(qiáng)行沖擊會粉身碎骨的生死玄關(guān),在這極致的憤怒下,轟然崩裂!
“噗!” 陳大牛噴出一大口滾燙的鮮血,血珠在半空就凍成了紅冰。體內(nèi)瘋狂對沖的冰火真氣,失去了最后一絲束縛,徹底失控!像兩條決堤的怒龍,在他破碎的經(jīng)脈中肆虐、絞殺、膨脹!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隨著撕裂靈魂的痛苦,瞬間充斥四肢百??!
“殺了他!” 崖頂傳來冷酷的命令。一群黑甲軍,趁機(jī)圍殺上來。刀光劍影,籠罩崖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陳大牛猛地抬頭。雙眼赤紅如血,眼里爬滿血絲。臉上青筋暴起,皮膚下仿佛有冰藍(lán)色的寒流和赤紅的巖漿在瘋狂竄動!失控的冰火真氣化作實(shí)質(zhì)的狂潮,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fā)!
“轟——?。?!”
無形的沖擊波炸開!沖在最前面的三人,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一個,身體表面瞬間覆蓋上厚厚的冰層,連驚駭?shù)谋砬槎純鼋Y(jié)在臉上,成了人形冰雕;另一個,鎧甲縫隙里猛地竄出赤紅的火苗,整個人由內(nèi)而外劇烈燃燒起來,發(fā)出凄厲短促的慘叫,眨眼變成焦炭;第三個,身體詭異地扭曲、膨脹,皮膚寸寸龜裂,冰火兩股力量在他體內(nèi)對撞、爆炸,“嘭”的一聲悶響,化作漫天冰渣和火星!
剩下的黑甲軍肝膽俱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后退去。
暴風(fēng)雪更大了。鵝毛般的雪片瘋狂落下,試圖掩蓋崖邊的血腥。陳大牛踉蹌著,一步,一步,走向阿秀墜崖的地方。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深坑,坑底是融化的雪水和焦黑的痕跡。他跪在懸崖邊,探出身,望向那深不見底的幽暗。
風(fēng)雪呼嘯。懸崖下,只有一片混沌的白色。
他猛地用拳頭砸向地面,一下!又一下!堅(jiān)硬的凍土被砸裂,混合著冰和血。
就在崖邊下方不遠(yuǎn),一塊凸出的巖石平臺上。有一處被染得猩紅,在那片猩紅之上,是阿秀。他猛地縱身一躍跳下那塊凸出的巖石平臺。
平臺不大,積滿了雪。阿秀墜落撞擊的痕跡清晰可見。血跡在雪地上拖曳出觸目驚心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平臺邊緣。陳大牛撲到血泊中的阿秀身旁。
阿秀小小的身體蜷縮在那里。心口插著那支狼頭箭,箭桿猙獰。小臉慘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晶,長長的睫毛上也凝結(jié)著霜花。像一尊冰冷的瓷娃娃。只有那支箭尾的狼頭雕翎,在風(fēng)雪中微微顫動。
陳大牛顫抖著手,輕輕碰了碰妹妹冰冷的臉頰。指尖傳來的寒意,直刺骨髓,比這山上的風(fēng)雪更冷千倍萬倍。他脫下自己殘破的外袍,裹住阿秀凍僵的身體。動作笨拙,小心翼翼,仿佛怕驚醒她。他把她冰冷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徒勞地想要暖熱那早已流逝的生命。巨大的身軀佝僂著,蜷縮在巖石平臺上,像一頭守護(hù)幼崽的野獸。
風(fēng)雪無情地抽打著他。冰火真氣在他體內(nèi)失控地沖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萬分之一。他抱著妹妹,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風(fēng)雪變小了些,也許是陳大牛僵硬的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了什么。阿秀僵硬的小手,緊緊攥著,指縫里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張。
是那本《千字文》。她視若珍寶,睡覺都壓在枕頭下的識字書,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寫著一個字“家!”
陳大牛心臟再次被狠狠攫住。他認(rèn)得。阿秀一直貼身帶著一小截?zé)诘哪咎浚鞘撬谠钐爬锿低挡仄饋淼摹肮P”,用來在沙地上、在凍土上,一筆一劃,跟著他學(xué)認(rèn)字。
阿秀學(xué)會不久,總是寫得歪歪扭扭,卻無比珍視的字。
“家”。
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很重,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指向她渴望的歸宿。
陳大牛死死盯著那個被血浸染的“家”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破舊的風(fēng)箱。
陳大牛用凍得麻木的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極其艱難地,掰開妹妹凍僵的手指。書頁被血浸透了一角,又被凍硬。他顫抖著翻開那染血的書頁。
一張折疊的粗糙紙片掉了出來。是阿秀炭筆畫的“小人圖”,畫著他教她的那些基礎(chǔ)槍式動作,旁邊歪歪扭扭標(biāo)注著她自己認(rèn)識的簡單字。
紙片下面,書頁的夾層里,露出一點(diǎn)溫潤的光澤。
半塊青玉。
邊緣斷裂處并不平滑,顯然是從整塊玉上硬生生掰斷的。玉質(zhì)溫潤,帶著古老的包漿,雕刻著模糊不清的云紋。即使在昏暗的風(fēng)雪天,也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光華。
陳大牛的目光凝固在這半塊青玉上。呼吸停滯了。
這和賀鐵山塞給他的青玉很像陳大牛記得那東西的形狀,那溫潤的光澤……賀鐵山咽氣時塞給他的那塊和這塊居然可以合在一起!
寒風(fēng)卷著雪沫,灌進(jìn)陳大牛的領(lǐng)口。他死死盯著手中這青玉,又低頭看看懷里妹妹冰冷的面容。
風(fēng)雪嗚咽,像無數(shù)冤魂在山頂盤旋。陳大牛抱著阿秀的遺體,如同一尊被冰雪覆蓋的石像。只有那雙赤紅的眼睛里,復(fù)仇的火焰瘋狂地燃燒。那火焰,比體內(nèi)的冰火真氣,更加灼熱,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