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城的臉是一座正在崩塌的冰山，那些裂紋里透出的不是融化的暖意，而是更深邃、更危險的寒冷。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掌控一切的傲慢，第一次出現(xiàn)了龜裂。他沒有再咆哮，也沒有再威脅，而是用一種審視的、幾乎是解剖般的目光，將我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遍。
“一半財產(chǎn)？”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在喉嚨里滾動，“沈念，貪婪是原罪。它會讓你失去的，比你想象的更多?！?/p>
“至少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不是嗎？”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既然一無所有，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反倒是顧總你，家大業(yè)大，秘密也多。萬一哪天不小心，從這萬丈高樓上掉下來，那才叫慘烈?！?/p>
我每說一個字，他眼中的陰鷙就加深一分。他顯然還在試圖分析我，想從我的表情、我的語氣里，找出我虛張聲勢的破綻。
“是誰告訴你的？”他換了個問題，語氣里帶著一絲誘導，“是張秘書？還是李副總？只要你說出來，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以為我背后有人指使，以為我不過是某個商業(yè)對手推到臺前的棋子。這種認知讓我覺得可笑，但也正是我需要的。他越是猜不透我的底牌，就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顧總，我的消息來源，你永遠也查不到?！蔽易叩剿媲?，刻意壓低了聲音，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就像你永遠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在瑞士銀行有一個代號為‘復仇女神’的秘密賬戶，里面的資金，足夠讓你在顧氏集團徹底破產(chǎn)后，還能東山再起?！?/p>
復仇女神。這是書里最大的伏筆之一，是顧言城為自己準備的最后一條退路，也是他用來清洗所有敵人的秘密武器。這個賬戶的存在，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黑暗、最沒有安全感的證明。
當這個詞從我嘴里說出來時，我清晰地看到，顧言城握緊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眼底最后的一絲僥幸和試探，也徹底被驚駭所取代。如果說城南項目和二叔的事情，還有可能是商業(yè)對手泄密，那么這個賬戶，則是他絕不可能與第二個人分享的終極秘密。
我，精準地踩在了他最致命的命門上。
“你……”他喉結(jié)滾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了。那里面混雜著恐懼、殺意和一種近乎荒謬的迷茫。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劃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像是被驚醒一般，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的名字是“薇薇”。
他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然后才接起電話。他刻意轉(zhuǎn)身，背對著我，似乎不想讓我聽到他和林薇薇的對話。
“喂，薇薇……我還在處理……你別擔心，血很快就有了……好好休息，聽醫(yī)生的話?！?/p>
他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那是我在過去三年里，求而不得的語調(diào)。曾經(jīng)，每一次聽到他對林薇薇這樣說話，我的心都會像被無數(shù)根針扎過一樣，密密麻麻地疼。
但現(xiàn)在，我心里一片平靜，甚至還有點想笑。
原來，當我不再愛他的時候，他那所謂的深情，也不過是一場與我無關的滑稽戲。
他掛了電話，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只是那眼底深處的風暴，比之前更加猛烈。
“說吧，你的條件?！彼讌f(xié)了。
“很簡單?！蔽疑斐鰞筛种福暗谝?，立刻讓你最好的律師，起草一份離婚協(xié)議。協(xié)議內(nèi)容，婚后財產(chǎn)一人一半。簽好字，公證，我們之間就兩清了?！?/p>
“你做夢！”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三個字，“我一半的財產(chǎn)？沈念，你吞得下嗎？”
“吞不吞得下，就不勞顧總費心了。這是我的底價，一分不能少?！蔽覒B(tài)度強硬，“畢竟，我那些‘消息’的價值，可遠不止這個數(shù)，不是嗎？”
他沉默了。他在權衡。
一半的財產(chǎn)，對他來說是割肉，但和我手里的那些秘密比起來，卻又顯得微不足道。那些秘密一旦曝光，他失去的將是整個顧氏集團，甚至他的人身自由。
“第二個條件呢？”他聲音沙啞地問。
“第二個條件，就是第一個條件的執(zhí)行?！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在你簽好字，并且協(xié)議生效之前，我一滴血都不會給林薇薇。她的命，現(xiàn)在就掌握在你的筆尖上。你簽得越快，她就越安全?！?/p>
我將他最擅長的威脅手段，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用他在乎的人的性命，來逼迫他就范。
“沈念，你真狠。”他看著我，像是第一天認識我。
“跟你學的?！蔽一匾砸粋€無懈可擊的微笑。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死寂。我能聽到他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我知道，他的自尊和理智正在進行著天人交戰(zhàn)。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林薇薇的生命倒計時上劃過一筆。
終于，他再次拿出了手機，這一次，他撥通的是他首席律師的電話。
“王律，”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帶上你的團隊，半小時內(nèi)，到市中心醫(yī)院A棟1203病房。帶上所有的公證設備……對，起草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甲方顧言城，乙方沈念。財產(chǎn)分割……婚后財產(chǎn)，一人一半。”
電話那頭的王律師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令驚得說不出話，顧言城不耐煩地補充道：“按我說的做，立刻，馬上！”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重重地摔在床頭柜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我贏了。
這第一仗，我贏得干脆利落。
我看著他那張陰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臉，心中沒有絲毫的喜悅，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這條路，從我“覺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是我們?nèi)陙碜钤幃惖莫毺帟r光。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他站在窗邊，背影僵硬挺拔，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而我，則悠閑地坐回病床上，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小口小口地喝著。
我在等，等我的自由契約。
王律師的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時，就帶著一個三人團隊和一大堆設備，行色匆匆地趕到了病房。
當他看到病房里劍拔弩張的氣氛時，這位在商場上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金牌律師，也忍不住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顧言城的臉色，又看了看我，然后才恭敬地開口：“顧總，協(xié)議……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草擬好了，您和夫人過目?！?/p>
一份厚厚的協(xié)議書被遞到了我和顧言城面前。
我拿過屬于我的那一份，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我必須承認，王律師的專業(yè)能力無可挑剔，協(xié)議條款清晰明確，沒有任何文字陷阱。財產(chǎn)清單更是詳細得驚人，從房產(chǎn)、股票、基金到各種隱形資產(chǎn)，幾乎涵蓋了顧言城婚后積累的所有財富。
看著那一個個天文數(shù)字，我內(nèi)心毫無波瀾。這些錢，不是我貪婪，而是我應得的。是我用三年的青春、尊嚴，以及一個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換來的賠償。
顧言城那邊幾乎沒看，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頁，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劃破紙張。
簽完字，他將筆和協(xié)議一起推到我面前，眼神如刀：“該你了?！?/p>
我拿起筆，沒有絲毫猶豫，在乙方的位置上，一筆一劃，清晰地寫下了“沈念”兩個字。
落筆的那一刻，我感覺壓在心頭三年的巨石，終于被徹底搬開了。
接下來的公證過程，在專業(yè)團隊的操作下，進行得有條不紊。錄像、簽字、按手印……每一個流程，都像是一場莊嚴的告別儀式。
當一切塵埃落定，王律師收好所有文件，對我微微點頭致意，然后帶著團隊，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病房，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顧言城，以及那份剛剛生效的、價值連城的離婚協(xié)議。
“現(xiàn)在，你可以去救薇薇了？”他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當然?！蔽艺酒鹕恚顒恿艘幌率滞?，“畢竟，我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我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忽然說：“顧言城，你知道嗎？我懷孕了。”
他猛地一震，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震驚和慌亂。
我欣賞著他這副模樣，然后，輕輕地笑了。
“不過你放心，”我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語氣溫柔卻殘忍，“就在剛剛，簽完字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決定不要他了。一個不被父親期待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只會受苦?！?/p>
“你敢！”他的聲音嘶啞，第一次對我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你看我敢不敢?！蔽沂掌鹦θ荩凵褡兊煤退粯颖?，“現(xiàn)在，帶路吧。去手術室，救你的心上人。就當是……給我未出世的孩子，積點德。”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拉開了病房的門。
門外，是通往手術室的、燈火通明的走廊。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我自己的新生。而顧言城，他將在我親手為他編織的、充滿信息差的迷霧里，為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