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在井邊研究那根斷裂的紅繩。
指尖剛觸到繩結(jié),一股寒意就順著血管竄到心臟——
我看見了鹿鹿死亡的瞬間。
1948年的雨夜,十八歲的鹿鹿被和尚們按在井沿上。
她咳出的血滴在紅繩上,像熔化的鐵水般滋滋作響。
為首的和尚念著咒語,將她的魂魄硬生生撕成兩半...
"看夠了嗎?"鹿鹿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就飄在井口上方,晨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體,在青苔斑駁的井壁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
"你...怎么出來的?"我記得昨晚她明明被紅繩拖回井底。
鹿鹿晃了晃手腕——那里纏著一截斷繩:"你碰到紅繩時,封印松動了。"她歪著頭看我,"看來我的記憶很有趣?"
我揉著發(fā)麻的指尖:"你們那個年代...都這么暴力嗎?"
"更暴力哦~"她突然貼近,嘴唇幾乎碰到我的耳垂,"想知道我被撕成兩半時的感覺嗎?"
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集體起立。鹿鹿卻咯咯笑起來,飄到院子中央轉(zhuǎn)圈,裙擺像水母般舒展。陽光下的她美得不真實,如果忽略偶爾從裙角滴落的血珠的話。
"喂,"她突然停下,"你今天要去公司對吧?"
我點點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我也去~"她笑得天真無邪,"昨天沒玩夠呢~"
"不行!"我脫口而出,"你昨天差點殺了林小媛!"
鹿鹿的表情瞬間陰沉。院里的溫度驟降,井水開始咕嘟冒泡。她的黑發(fā)無風(fēng)自動,指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你心疼她?"
求生欲讓我急中生智:"我是怕你累著!井里多舒服啊,還有小紅陪你..."
"騙子。"她的聲音突然變成雙重音效,夾雜著井底那個沙啞的聲音,"你只是嫌我礙事..."
話音未落,她突然化作一道黑煙鉆進我胸口。熟悉的寒意從心臟擴散到四肢,我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表面凝結(jié)出霜花。
"這樣就行啦~"她的聲音直接在我腦子里響起,"誰也看不見我~"
"這他媽是附身吧?!"
"錯~"她操控我的右手比了個心,"這叫靈體共生~"
上班路上,我像個精神病似的自言自語:"約法三章!第一不準(zhǔn)控制我身體,第二不準(zhǔn)偷看我想法,第三——"
"第三不準(zhǔn)對女同事笑。"鹿鹿接話,"違反的話...我就讓你當(dāng)眾跳脫衣舞~"
我立刻閉了嘴。
公司電梯里,市場部的趙總監(jiān)朝我點頭致意。我剛要禮貌微笑,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鹿!鹿!"
"手滑~"她毫無誠意地道歉。
工位上,林小媛的座位空著。聽同事說她請了病假,但我分明看見她抽屜縫里滲出黑色液體。更詭異的是,全公司的人經(jīng)過那個位置時都會不自覺地繞道,仿佛潛意識里在躲避什么。
"她撐不過今晚。"鹿鹿在我腦中解說,"子時一到,老和尚的咒術(shù)就會——"
她突然噤聲。我順著"感應(yīng)"望去,看見新來的技術(shù)總監(jiān)站在林小媛工位旁,正彎腰撿起一張照片。那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西裝革履,手腕上卻纏著根紅繩。
"鹿鹿?"我在心里呼喚,"怎么了?"
沒有回應(yīng)。但我的胃部突然絞痛起來,像是有人把手伸進去攥住了腸子。技術(shù)總監(jiān)若有所覺地抬頭,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我。
"吳迪是吧?"他走過來,伸出纏著紅繩的手,"我是新來的技術(shù)總監(jiān),姓陳。"
我勉強握了握手。接觸的瞬間,懷表在我口袋里劇烈震動,燙得大腿發(fā)疼。陳總監(jiān)的眼睛微微睜大,突然湊近嗅了嗅:"你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
"可能是...沐浴露?"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像尸臭。"
回到工位,我沖進洗手間干嘔。鹿鹿終于出聲,聲音虛弱得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他是...清風(fēng)寺的..."
"和尚?可他有頭發(fā)?。?
"俗家弟子..."鹿鹿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專門...收集將死之人的魂魄...給老和尚...煉藥..."
我回想起林小媛抽屜里的黑液,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盯上林小媛了?"
"也盯上你了..."鹿鹿的寒意在我血管里蔓延,"你身上...有我的氣息..."
正說著,洗手間隔間傳來沖水聲。陳總監(jiān)推門而出,慢條斯理地洗手。鏡子里的他西裝筆挺,真實身影卻穿著灰色僧袍,脖子上掛著串人骨念珠。
"吳先生臉色很差啊。"他透過鏡子看我,"需要...幫忙嗎?"
我強撐著搖頭。他突然轉(zhuǎn)身,紅繩像活物般從袖口探出:"別裝了,我看得見你身上的女鬼。"
懷表猛地炸出一團黑氣,鹿鹿被迫顯形。她擋在我前面,長發(fā)如蛇般舞動:"滾回你的寺廟去!"
陳總監(jiān)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個骨灰壇:"正好缺個主藥..."
沒等他動手,我突然奪門而出。鹿鹿的黑氣纏繞著我,讓我的速度快得不似人類。同事們驚愕的目光中,我一路沖進電梯,撞翻了咖啡架也顧不上停。
"慫貨!"鹿鹿在我腦子里咆哮,"我能打贏他!"
"然后呢?"我按下電梯鍵,"在全公司面前表演驅(qū)魔大戰(zhàn)?"
她沉默了。電梯降到一樓,我狂奔出寫字樓,直到混入步行街的人流才敢喘氣。
口袋里的懷表燙得驚人。我掏出來一看,表蓋不知何時彈開了,照片里的鹿鹿正在流淚。血淚滴在指針上,讓時間永遠(yuǎn)停在了她死亡的那一刻——子時三刻。
"現(xiàn)在去哪?"我揉著抽痛的胃部。
"回家。"鹿鹿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準(zhǔn)備超度儀式。"
四合院比往常更陰森。井口的紅繩全部繃直,像是有東西在下面拉扯。我剛靠近,就聽見井底傳來啜泣聲——是那個充滿怨氣的"另一半"鹿鹿。
"需要什么材料?"我避開井口,腿肚子直打顫。
"你的血。"鹿鹿顯形在我身邊,"還有...完整的懷表。"
我這才注意到,她比早上透明了許多,像是電量不足的投影。院角的陰影里,小紅從馬桶鉆出半個身子,怯生生地說:"井里的...快壓不住了..."
像是印證她的話,井水突然沸騰,一張腐爛的鬼臉浮出水面,朝我嘶吼:"騙子!你說過會救我!"
我嚇得連退三步:"我什么時候——"
記憶突然閃回。民國時期的清風(fēng)寺,一個穿長衫的青年(我的前世?)偷偷溜進柴房,對綁著的少女說:"我會救你出去..."而第二天,少女就被拖去了古井...
"想起來了?"鹿鹿苦笑,"你前世確實嘗試過...可惜失敗了。"
井里的鹿鹿瘋狂拉扯紅繩:"這次也會失敗!你們都會死!"
我沒理會她的詛咒,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水果刀和針線盒。鹿鹿飄在旁邊指導(dǎo):"用紅繩纏住刀柄...對,再沾上你的血..."
"這真的能超度?"我比劃著刀刃,"看起來更像自殺指南..."
"超度需要斬斷執(zhí)念。"鹿鹿輕聲說,"我的執(zhí)念...就是你啊。"
她的話讓我心頭一顫。沒等追問,院門突然被撞開。陳總監(jiān)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幾個穿僧袍的壯漢。更恐怖的是,他們每個人都牽著一根紅繩,繩端捆著個半透明的靈體——全是公司里病假的同事!
"找到你們了。"陳總監(jiān)咧嘴一笑,牙齒黑得像腐爛的玉米,"省得我去挖井了。"
鹿鹿瞬間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長發(fā)如瀑展開。我握緊水果刀,突然發(fā)現(xiàn)刀身上的血珠正在發(fā)光——是我的血在呼應(yīng)懷表!
"鹿鹿,"我低聲說,"信我一次。"
沒等她回應(yīng),我沖向井口,在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前縱身一躍。
下墜的過程像是慢鏡頭。我看見陳總監(jiān)扭曲的臉,看見鹿鹿驚惶地伸手抓我,看見井壁上刻滿的符咒...最后是井水撲面而來的黑暗。
水底比想象中寬敞,像個倒扣的教堂。無數(shù)紅繩從頂部垂下,捆著一具穿著民國校服的骸骨。骸骨旁邊,漂浮著半塊懷表。
我拼命游過去,抓住懷表的瞬間,水底突然亮起紅光。骸骨的頭顱緩緩轉(zhuǎn)動,黑洞洞的眼眶注視著我:"你...回來了..."
水壓讓我的耳膜幾乎炸裂。我咬牙把兩半懷表合在一起,用水果刀劃破手掌。鮮血染紅井水的剎那,所有紅繩同時燃燒起來。
水面上傳來凄厲的慘叫。我隱約看見陳總監(jiān)和他的同伙被火焰吞沒,那些被囚禁的靈體則化作白光消散。
骸骨突然伸手抱住我。沒有想象中的恐怖,反而像個委屈的孩子:"好冷啊...等了你好久..."
我本能地回抱,盡管懷里只有枯骨:"對不起...來晚了..."
水面突然破開,鹿鹿跳進井里。她游向我,身體逐漸實體化。當(dāng)她的手碰到骸骨時,三個"存在"之間突然形成閉環(huán)——我、善良的鹿鹿、怨氣的鹿鹿。
記憶如潮水涌來。我看見了前世的自己,那個年輕的風(fēng)水師如何愛上被獻(xiàn)祭的少女,又如何失敗...但最震撼的是鹿鹿的記憶——七十年來,每個住進四合院的人,她都默默守護著,直到他們的陽氣被紅繩吸干...
"原來..."我在水中開口,氣泡向上飄去,"你一直在救人?"
兩個鹿鹿同時點頭,然后彼此擁抱。
金光從她們接觸點爆發(fā),骸骨化作塵埃,井水變得溫暖清澈。
我最后的意識,是被一雙柔軟的手推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