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線，透過深灰色遮光窗簾的縫，宋照野睜開眼，入目的依舊是那片冰冷的天花板，線條冷硬，沒有一絲多余的裝飾。身旁的位置早已空了，被褥平整冰涼，仿佛昨夜那具禁錮他的滾燙軀體從未存在過。
只有空氣里殘留的、那絲若有似無的氣息，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提醒著他昨夜又被拖入了怎樣的蛇窟。
他撐著坐起身，絲綢睡衣的領(lǐng)口滑落。脖頸處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刺痛感。宋照野面無表情地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進(jìn)浴室。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視線下移，鎖骨上方，幾點深紅近紫的吻痕赫然在目，如同雪地里刺目的污點，無聲地昭示著昨夜的屈辱和占有。位置刁鉆，即使扣上襯衫最頂端的紐扣也難以完全遮掩。
宋照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像淬了寒冰。他抬手，指尖用力擦過那片痕跡，皮膚被搓得發(fā)紅生疼，那印記卻依舊頑固地烙印在那里。
看來，今天只能穿高領(lǐng)了。
他面無表情地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作響，沖刷著指尖殘留的、仿佛永遠(yuǎn)也洗不掉的、屬于宋臨川的氣息。
換上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黑色高領(lǐng)羊絨衫，堪堪遮住了頸間的恥辱印記。鏡中的人，蒼白、陰郁，高領(lǐng)的束縛感讓他微微蹙眉，卻更添了幾分生人勿近的冷冽。他仔細(xì)整理好袖口，確保沒有一絲褶皺。
下樓，偌大的餐廳空無一人。
水晶吊燈的光芒冷冷地灑在光潔的長桌上。
傭人早已備好了精致的早餐，安靜地放在他的位置上。
宋家父母大概還在醫(yī)院里，圍著他們寶貝真少爺噓寒問暖吧。宋臨川那個瘋子，神出鬼沒，三天兩頭不見人影才是常態(tài)。宋照野對此求之不得。每多見一次，都像在毒蛇巢穴的邊緣多走一遭，呼吸都帶著致命的腥氣。
他沉默地坐下，機械地吃著盤中的食物。味蕾麻木，再昂貴的食材也嘗不出任何滋味。窗外陽光明媚，后花園里花匠在修剪枝葉，一派寧靜祥和。這寧靜卻像一層虛假的薄膜，覆蓋著底下洶涌的、令人窒息的暗流。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座牢籠，哪怕只是暫時的。
司機已經(jīng)恭敬地等候在門口黑色的轎車旁。宋照野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隔絕了外面虛假的陽光。車廂內(nèi)彌漫著皮革和香氛的氣息，卻依舊無法驅(qū)散他心底那股冰冷的壓抑。
“去學(xué)校。”
他閉上眼，聲音平淡無波。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宋家那巨大的、如同堡壘般的雕花鐵門。當(dāng)熟悉的大學(xué)校門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宋照野才感覺那勒在脖子上的無形枷鎖似乎松動了一絲。
只有在這里，在遠(yuǎn)離宋家視線的角落，他才能短暫地、艱難地呼吸一口屬于自己的空氣——盡管這空氣里，也混雜著令人作嘔的塵埃。
今天只有一節(jié)選修課，枯燥的藝術(shù)史。他選了后排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光潔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宋照野單手支著下巴，目光落在窗外。遠(yuǎn)處是綠茵茵的球場，幾個學(xué)生在奔跑、呼喊，充滿了他永遠(yuǎn)無法企及的、鮮活而自由的活力。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yuǎn)，飄向那筆被妥善藏匿的存款，飄向某個地圖上從未標(biāo)注過的小島，飄向徹底擺脫“宋照野”這個身份、擺脫那個瘋子的未來……
然而，總有一些不知死活的蠢貨，非要撞破這片他好不容易維持的、脆弱的寧靜。
一個身影大大咧咧地拉開他前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椅背幾乎要撞到他的桌子。隨即，那人轉(zhuǎn)過身，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張帶著明顯縱欲過度痕跡、眼神輕佻的臉湊了過來。
周澤。
一個靠著家里挖礦一夜暴富的“富二代”，典型的暴發(fā)戶做派，腦袋空空，唯一的“愛好”就是追求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宋照野。在被宋照野無數(shù)次徹底無視、甚至冷眼呵斥后，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迅速扭曲成了病態(tài)的嫉恨。從此，他便像一條甩不掉的癩皮狗，時不時湊上來吠幾聲，用最下作的語言詆毀、嘲諷，美其名曰“得不到就毀掉”。
學(xué)校里那些關(guān)于宋照野的流言蜚語，大半拜他所賜——“砸錢捐了一棟樓才塞進(jìn)來的廢物”、“三天兩頭不來上課，連校長都要看他臉色”、“誰知道背地里伺候著哪個金主”……諸如此類。
宋照野以前從不屑理會，只當(dāng)是耳邊刮過一陣腥臭的風(fēng)。他只想安安靜靜混到畢業(yè)，拿到那張通往自由的通行證。
可今天不同。
宋照野的心情，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表面覆蓋著冰冷的灰燼，內(nèi)里卻翻滾著滾燙的熔巖。周澤那張寫滿惡意的臉湊近的瞬間，他清晰地聞到了對方身上劣質(zhì)古龍水和煙草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宋少爺嗎？” 周澤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幾排的同學(xué)都聽到，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宋照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那片虛假的自由綠茵上。陽光刺眼。
周澤顯然早已習(xí)慣了他這種徹底的無視，非但不惱，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旺盛的表演欲。他猥瑣地嘿嘿一笑，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宋照野身上逡巡，最后，猛地定格在他那高聳的、嚴(yán)密遮擋著脖頸的黑色高領(lǐng)衫上。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周澤的腦海。他眼中瞬間爆發(fā)出一種發(fā)現(xiàn)了獵物弱點的、下流而興奮的光芒。
“嘖嘖嘖……”
周澤咂著嘴，身體前傾，帶著一股濃重的煙味，竟然毫無預(yù)兆地伸出手，又快又準(zhǔn)地朝著宋照野高領(lǐng)衫的領(lǐng)口邊緣抓去！粗糙的手指試圖去拉扯那柔軟的布料，想要窺探下面的秘密！
“這大熱天的，宋少爺還穿高領(lǐng)？”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惡意的揣測和夸張的驚奇，“該不會……留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他故意拉長了兩個字，尾音上揚，帶著赤裸裸的羞辱和暗示。
指尖即將觸碰到衣領(lǐng)的瞬間——
宋照野動了。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那雙一直看向窗外的、如同寒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瞬間鎖定了周澤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眼底深處，翻涌著被強行壓抑了太久、終于找到宣泄口的、狂暴的戾氣！
“你有病？” 冰冷的三個字，像冰錐一樣砸出。同時，他閃電般抬手，“啪”地一聲，狠狠拍開了周澤那只伸過來的、骯臟的手！
力道之大，讓周澤的手背瞬間紅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周澤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擊和宋照野眼中那從未見過的、近乎實質(zhì)的冰冷殺意震得一愣，下意識地縮回了手。但隨即，被當(dāng)眾打手的羞辱感和長久積累的嫉恨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像是抓住了更大的把柄，聲音更加尖利刻薄，充滿了報復(fù)的快感：
“呦呵！急了？！被我說中了？！”
他捂著發(fā)紅的手背，像個小丑一樣跳腳，聲音響徹了半個教室，
“宋照野！你裝什么清高！誰不知道你他媽就是被人包養(yǎng)的玩意兒！靠著賣屁股才進(jìn)的這學(xué)校！靠著賣屁股才讓校長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那些名牌衣服，那些豪車接送，不都是你‘伺候’金主換來的臟錢買的嗎？！你他媽就是個高級婊子！伺候的人不簡單吧？是不是個又老又丑的死變態(tài)？把你操得……”
污言穢語如同最骯臟的泥漿，劈頭蓋臉地潑來。周圍瞬間變得極其安靜，所有同學(xué)的目光都聚焦過來，有驚愕，有鄙夷，有幸災(zāi)樂禍，也有不忍直視。那些早已在校園里流傳的、真假難辨的流言，此刻被周澤用如此惡毒下流的方式當(dāng)眾坐實。
換作平時，宋照野只會覺得聒噪，像驅(qū)趕蒼蠅一樣，連個眼神都欠奉。
但今天不行。
宋照野甚至沒有給周澤說完那句最惡毒揣測的機會。
在周澤唾沫橫飛、一臉得意地叫囂著“又老又丑的死變態(tài)”時，宋照野動了。
快！狠！準(zhǔn)！
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形帶起一陣風(fēng)！左手快如閃電，五指如同冰冷的鐵鉗，在周澤完全來不及反應(yīng)的瞬間，精準(zhǔn)地、狠狠地一把掐住了他脆弱的脖頸！
“呃——！” 周澤囂張的叫罵瞬間被掐斷在喉嚨里，變成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雞發(fā)出的嗬嗬聲！他的眼球因為窒息和突如其來的劇痛猛地暴突出來，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宋照野的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手臂肌肉賁張，爆發(fā)出與他清瘦外表截然不符的恐怖力量！他掐著周澤的脖子，沒有絲毫停頓，借著站起的沖勢，手臂猛地向下、向前一摜！
砰——?。。?/p>
一聲沉重得令人心悸的悶響，伴隨著骨骼與堅硬木質(zhì)桌面撞擊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周澤整個人像一袋被狠狠摔出去的垃圾，上半身被宋照野死死按著，臉朝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用盡全力地砸在了面前的課桌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張沉重的實木課桌都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桌面上的書本、文具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唔啊——！” 周澤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鼻梁骨與桌面親密接觸的劇痛讓他眼前瞬間一片漆黑，溫?zé)岬囊后w從鼻腔和破裂的嘴角洶涌而出！牙齒似乎都松動了！
這還沒完！
宋照野掐著他脖子的手絲毫沒有放松，另一只手已經(jīng)閃電般伸出！在周澤因為劇痛和窒息而本能地弓起身體掙扎時，一把攥住了他胸前那件印著巨大Logo的昂貴T恤衣領(lǐng)！
宋照野面無表情，他攥著衣領(lǐng)的手猛地向上提起，將周澤因為窒息和疼痛而軟倒的身體硬生生從桌面上拽起！然后，手臂掄圓了，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破風(fēng)聲——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澤那半邊沾滿鼻血和口水的臉上！
巨大的力道抽得周澤的腦袋猛地偏向一邊，臉頰瞬間高高腫起，留下清晰的五指??！耳朵里嗡嗡作響！
啪?。。?/p>
反手！又是一記更重的耳光！抽在另一邊臉上！
周澤被打得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劇烈的疼痛和強烈的羞辱感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他長這么大，仗著家里的錢橫行霸道，何曾受過這種當(dāng)眾的、如此暴力的羞辱？！他想掙扎，想反抗，可脖子被死死掐住，氣管被壓迫，呼吸都困難，更別提反抗了！宋照野那冰冷的眼神和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殺意，更是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了恐懼！
“操……操你媽！宋照野！你敢打我？！你他媽知道我爸是誰嗎？??！我要你……” 周澤在極度的恐懼和屈辱中，終于找回了聲音，色厲內(nèi)荏地嘶吼著，試圖搬出他爹的名頭。
回應(yīng)他的，是宋照野更加冰冷、更加不耐煩的眼神，和再次高高揚起的手掌！
“不知道，不想知道?！?/p>
那眼神清晰地傳達(dá)著一個信息：再廢話，下一巴掌就不是臉了。
周澤剩下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里，看著那只懸在半空、骨節(jié)分明的手，如同看到了死神的鐮刀。巨大的恐懼徹底壓倒了一切，他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軟下去，只剩下驚恐的嗚咽和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眼淚、鼻涕、鮮血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整個教室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血腥暴戾的一幕驚呆了。平日里那個總是帶著溫順憂郁氣質(zhì)、甚至顯得有些疏離的宋照野，此刻卻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手段狠辣，氣場駭人！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殺意，絕不是裝出來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澤壓抑的、如同瀕死般的抽泣聲。
“住手！快住手！”
“宋照野！你干什么？！”
“保安！快叫保安！”
剛進(jìn)門教授和幾個反應(yīng)過來的班干部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驚恐地沖了過來，七手八腳地試圖拉開宋照野。
宋照野掐著周澤脖子的手，在幾雙試圖掰開他的手臂碰到他之前，倏然松開了。
如同丟開一件骯臟的垃圾。
他看也沒看癱軟在地、滿臉血污、涕淚橫流的周澤一眼。只是慢條斯理地、極其仔細(xì)地，用另一只手，輕輕撣了撣自己黑色高領(lǐng)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圍攏過來的、面帶驚恐的教授和同學(xué)。那眼神依舊冰冷，卻已經(jīng)收斂了剛才那駭人的戾氣，恢復(fù)了幾分平日里的疏離。
“下次，就不是巴掌了?！?/p>
說完，他不再理會任何人驚愕的目光，彎腰，從散落一地的書本中，精準(zhǔn)地拾起自己那本厚厚的藝術(shù)史課本。
動作從容，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剛才那個暴戾兇殘的人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