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時的約定
圖書館的掛鐘指向亥時，銅制的鐘擺晃得人眼暈。林夏把最后一把糯米塞進(jìn)背包，指尖蹭到了口袋里的桃木梳，梳齒硌著掌心，帶來種踏實的觸感。沈硯正在給月神淚的碎片做最后的打磨，月光石在臺燈下泛著層朦朧的光暈，像浸在水里的冰塊。
“我說沈先生，” 她用下巴指了指窗外，圓月已經(jīng)爬到老槐樹的樹梢，銀輝把樹枝染成了霜色，“你說這第三道石門里會不會有什么大 Boss？比如長著好多眼睛的怪物，或者會噴火的巨龍？我昨天晚上夢見自己拿著桃木梳跟個章魚精打架，梳齒都斷了三根。”
沈硯放下手里的細(xì)砂紙，拿起拼接好的月光石對著月光看。完整的月牙形狀在墻上投下道晃動的光斑，像只眨動的眼睛?！罢f不定什么都沒有，” 他把月光石放進(jìn)絨布盒子，“太爺爺?shù)男爬镎f‘詛咒之源亦是希望之源’，可能只是塊記錄真相的石碑?！?/p>
“希望之源？” 林夏抓起背包往肩上甩，帶子勒得鎖骨生疼，“那不得長得金光閃閃的？跟頒獎禮上的獎杯似的?！?/p>
沈硯沒接話，只是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月神祭祀儀軌》塞進(jìn)她懷里。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照片，是太爺爺和太奶奶的合影，兩人站在老槐樹下，笑得一臉燦爛，太奶奶手里的桃木梳和林夏兜里的一模一樣。
古井邊的腳手架上掛著串紅燈籠，是張奶奶特意找來的，說是能驅(qū)邪。趙木匠的兒子背著個大工具箱，正往滑車上綁麻繩，額頭上的汗珠混著燈油往下淌，在下巴上積成個小水球。
“沈哥林姐，都準(zhǔn)備好了，” 他抹了把臉，“這繩子我特意加了三股，別說兩個人，就是王屠夫那身板也能吊起來。”
王屠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手里拎著個酒葫蘆，往沈硯手里塞?！斑@是我泡的蛇酒，壯膽！” 他嗓門比燈籠還亮，“等你們凱旋，我給你們燉大鍋肉，管夠！”
林夏剛想拒絕，就被沈硯用眼神制止了。他拔開塞子抿了一小口，辣得眼眶發(fā)紅，卻硬是咽了下去?！爸x了，” 他把酒葫蘆還給王屠夫，“等我們出來?！?/p>
張奶奶顫巍巍地給兩人系上平安繩，深藍(lán)色的繩子上綴著枚桃木符，上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月牙?！把绢^啊，這繩子是我年輕時編的，” 老太太的手抖得厲害，“當(dāng)年我男人下井，我也給他系了一根，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林夏鼻子一酸，趕緊點頭，怕眼淚掉下來。沈硯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該出發(fā)了。兩人坐在滑車上，隨著趙木匠兒子的喊聲緩緩下降，燈籠的紅光在井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無數(shù)只手在拉扯。
下到石室時，月神淚的碎片突然在盒子里發(fā)燙。沈硯打開盒子，月光石自動飛到第三道石門的凹槽前，拼合成完整的月牙形狀。石門發(fā)出陣沉悶的響聲，表面的石符開始流動，像有無數(shù)條小蛇在爬行。
“血脈相融，” 林夏掏出小刀，在指尖劃了道口子，“來吧，沈先生，該我們的血登場了?！?/p>
沈硯也劃破指尖，兩人的血珠滴在月光石上，瞬間被吸收。石門猛地震動起來，“轟隆” 一聲向兩側(cè)打開，一股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帶著股淡淡的檀香，和太奶奶畫像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門后是條幽深的通道，墻壁上鑲嵌著夜明珠，發(fā)出幽綠的光芒，照亮了腳下的石階。林夏扶著石壁往前走，指尖摸到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湊近一看，竟是幅幅連環(huán)畫，記錄著青霧鎮(zhèn)的歷史 —— 有沈氏一族來到這里的場景，有第一次月神祭的盛況，還有…… 太爺爺和太奶奶封印詛咒的畫面。
“你看這里，” 林夏指著其中一幅，太奶奶正舉著塊黑色的石碑，往古井底下按，石碑上的符咒和鎮(zhèn)邪符一模一樣，“太奶奶果然參與了封印。”
沈硯的目光卻停留在最后一幅畫上。畫面上，太爺爺和太奶奶站在道黑色的漩渦前，太奶奶手里拿著個青銅盒子，正往漩渦里放什么東西，太爺爺則在旁邊畫符，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
“這漩渦就是詛咒之源？” 林夏的聲音有點發(fā)顫，“太奶奶在往里面放什么？”
沈硯沒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通道盡頭的景象讓兩人都愣住了 —— 不是想象中的怪物或石碑，而是個圓形的石臺，上面放著個青銅盒子，和太爺爺留下的那個一模一樣。石臺周圍刻滿了月神淚的圖案，中央嵌著塊黑色的石頭，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
“這就是詛咒之源？” 林夏繞著石臺轉(zhuǎn)了一圈，“看著像個普通的石頭啊，難道它會咬人？”
沈硯打開青銅盒子，里面放著半塊黑色的石頭，正好能和石臺上的嵌合。盒子底部刻著行小字：“以月神淚為引，沈蘇二氏血脈為鎖，方可封印詛咒之源。”
“沈蘇二氏？” 林夏突然想起太奶奶的姓氏，“太奶奶姓蘇？這意思是…… 需要沈家和蘇家的血脈才能封??？”
沈硯的臉色變得凝重。太爺爺?shù)男爬镏徽f需要沈氏血脈，從沒提過蘇家。難道太奶奶的家族也和詛咒有關(guān)？
就在這時，石臺上的黑色石頭突然發(fā)出刺目的綠光，周圍的月神淚圖案開始旋轉(zhuǎn)，形成個巨大的漩渦。林夏感覺有股力量在拉扯自己，像要把她吸進(jìn)漩渦里。
“抓緊我！” 沈硯一把抓住她的手，兩人的指尖傷口再次滲出血珠，滴在黑色石頭上。
綠光突然消失了，漩渦也隨之散去。石臺上的黑色石頭裂開一道縫隙，里面露出卷泛黃的絹布。沈硯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的字跡娟秀，是太奶奶的筆跡：
“吾夫，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化作守符者。詛咒之源實為蘇家世代守護(hù)的‘影石’，能吸收人的影子化為力量，當(dāng)年我族為避難將其帶來青霧鎮(zhèn)，卻意外引發(fā)換身之癥。沈蘇二氏血脈相融，方能壓制影石之力，然需一人留在影石旁，世代守護(hù)，方保青霧鎮(zhèn)平安。吾愿留下，望后世子孫勿念?！?/p>
林夏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原來太奶奶不是失蹤了，是自愿留在這里，成為了影石的守護(hù)者。那些換身現(xiàn)象，根本不是什么詛咒，而是影石失控造成的。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她抹了把眼淚，“我們要像太奶奶一樣，留下一個人守著這破石頭？”
沈硯的目光落在絹布最后的落款上 —— 民國二十五年，蘇婉。算算時間，太奶奶在這里守了整整八十年。
“不用，” 沈硯突然想起什么，從背包里掏出鎮(zhèn)邪符的拓片，“太爺爺?shù)男爬镎f，鎮(zhèn)邪符能凈化影石。我們把它和影石結(jié)合試試。”
他將拓片鋪在影石上，又把沈蘇二氏的血滴在上面。奇跡發(fā)生了 —— 拓片上的符咒慢慢滲入影石，黑色的石頭開始變白，最后竟變成了塊半透明的水晶，里面映出青霧鎮(zhèn)的景象，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再也沒有換身的跡象。
“成了！” 林夏激動得跳起來，“詛咒解除了！太奶奶可以安息了！”
沈硯卻注意到水晶里映出的畫面正在變化 —— 有個穿著對襟褂子的女子站在老槐樹下，對著他們揮手，笑容和太奶奶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太奶奶，” 林夏對著水晶輕聲說，“謝謝您?！?/p>
女子的身影漸漸淡去，水晶里最后映出的，是林夏和沈硯站在圖書館門口的樣子，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明亮。
當(dāng)兩人順著滑車回到地面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鎮(zhèn)上的人都等在古井邊，看到他們平安回來，紛紛歡呼起來。王屠夫跑得最快，一把抱住沈硯，差點把他勒斷氣。
“太好了！詛咒解除了！” 王屠夫的大嗓門震得人耳朵疼，“我這就去殺豬，給你們慶功！”
張奶奶拉著林夏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丫頭啊，謝謝你，我男人在天有靈，終于能安息了。”
林夏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這一路走來，從最初的恐懼到現(xiàn)在的釋然，好像做了場漫長的夢。
回到圖書館時，陽光已經(jīng)灑滿了整個屋子。林夏趴在柜臺上，看著沈硯整理那些古籍，突然想起月神淚里的畫面?！吧蛳壬?，” 她戳了戳他的后背，“你說我要不要留在青霧鎮(zhèn)？”
沈硯轉(zhuǎn)過身，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后頸的月牙疤痕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澳阆胱邌幔俊?/p>
林夏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想起城里的咖啡和霓虹燈，卻也舍不得這里的月光和人情味?！拔也恢?，” 她誠實地說，“但我知道，我不想現(xiàn)在就走?！?/p>
沈硯笑了，從書架上抽出本空白的筆記本，遞給她?！澳蔷桶堰@里的故事寫下來，” 他說，“等什么時候想走了，就帶著筆記本離開，想回來的時候，我們還在這里?！?/p>
林夏接過筆記本，封面是深藍(lán)色的，和太奶奶的旗袍一個顏色。她翻開第一頁，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貼著片忘憂草的花瓣，是她剛到青霧鎮(zhèn)時夾進(jìn)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漂亮的紫色。
窗外的老槐樹下，趙木匠的兒子正在給孩子們講石門里的故事，王屠夫的肉鋪前又排起了長隊，張奶奶坐在門口擇菜，陽光灑在她的白發(fā)上，像鍍了層金。
林夏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下第一行字：“青霧鎮(zhèn)的月光，比城里的任何燈都亮?！?/p>
沈硯湊過來看，在她的字跡旁邊畫了個小小的月牙。兩人的影子在紙上重疊在一起，像個完整的符號。
月圓時的約定還在耳邊回響，而青霧鎮(zhèn)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新的篇章。至于未來會怎樣，誰在乎呢？只要此刻的月光還亮著，只要身邊的人還在，就足夠了。
圖書館的銅鈴被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作響，像是在為這個新的開始伴奏。那些藏在石縫里的秘密，那些石門后的回聲，都化作了書頁間的墨香，在寂靜的時光里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