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梁孝文撫著骨折的左臂,將同盟會的大旗樹在了官府頂上,旁邊還立著陳振軍的血字旗,上面已彈孔密布。
空氣中盡是火藥的刺激味,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官府內(nèi)外橫七豎八,少說躺了二三十具體?;疬€在燃燒,映得遠(yuǎn)處八九點的太陽更紅亮了。
“梁先生,這狗官抓到了?!眱蓚€工人像過年殺豬一樣把縣太爺掛在木桿上抬來了。
“嗯,干得好?!绷盒⑽牟活檸滋巶冢d奮地從樓上飛奔下來。
那縣太爺長得油光水亮,一身肥膘,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惶恐地看著梁孝文,腿肚子抖得比馬克沁機(jī)關(guān)槍還快。
“尊敬的縣老爺,給您請安,身體有無大恙???”梁孝文慢悠悠地圍著他轉(zhuǎn),陰陽怪氣道。
“小的……小的……好得很……大人您……您……”
“你好你媽好!”梁孝文猛踹一腳,那縣太爺牙直接掉了四顆,倒在地上嗚咽。
梁孝文一把抓起他的腦袋,溫和地說:“您別在意,是腿想踢您,不是我。”
手指夾著刀片,慢慢劃過縣太爺?shù)哪?,梁孝文笑道:“這豬頭不錯,比我家養(yǎng)的的肥多了。嘖嘖嘖,這豬耳朵好,切下來涼拌起喝兩杯也好。老爺,您也喝點?”
縣太爺哆嗦著說不出話,身子下面已經(jīng)濕了一片。
“喲,老爺褲子怎么濕了,王二哥,架火烤烤,給老爺驅(qū)驅(qū)寒。”說罷,梁孝文扔下刀片,直扎在縣太爺臉上,轉(zhuǎn)身就去找管軍械庫的人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幾乎沒什么行人。路上站滿了持槍或拿刀棍的工人,梁孝文早讓人炸了好路,堵了土路,刨了小路,除開一條秘密通往軍械庫的山路,交通均已癱瘓,估計不會有新軍來支援。
“你是管軍械庫的?“梁孝文揪住一個老頭,狐疑地問。
“小的……小的.......不敢騙大爺?!蹦侨硕哙乱魂?,難聽的喉音中吐出一句話。
“那,把鑰匙,通行憑證都拿出來,還是說,您親自幫我們運武器出來?”梁孝文卡住他的脖子,逼問道。
“小的……沒有這個……這個權(quán)力?!蹦抢项^眼球在翻白,差點要暈死去過去。
梁孝文忙松了手,和氣地說:“唉,唉,老先生,我梁某最講究的就是尊老愛幼,畢竟是孔.......圣人!說的!是不是呀?來人,給這狗官松松皮,看他頸行(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說罷,命人拖出去暴打。
窗外傳來一陣?yán)讌栵L(fēng)行的踏步聲,格外清爽說。
"江老哥,你可算帶人來了,差點誤了時。"梁孝文埋怨道。
江文圣不解釋,打了一眼官府前的狀況,講道:“我那邊很順利,沒怎么打就贏了?,F(xiàn)在我有兩個建議。”
興致勃勃的梁孝文又被叫住了,湊上去細(xì)聽。
"我看,打軍械庫用不到這么多人手,可以分兵。第一,留下受傷的工人清理尸體,不要鬧出瘟疫。第二,把官府的錢糧分給老百姓,也是宣揚我們是鬧革命的,收買人心啊。"
梁孝文拍拍手道:“好好好,還是你想的周到,我這就去安排,你讓你的人先等十分鐘,我選一些人跟你去打軍械庫?!?/p>
..........
"梁孝文同志派我來聯(lián)絡(luò),他們拿下官府了,可以馬上轉(zhuǎn)移。"南宮澤滿臉血汗,在炮火中艱難地挪動,跑到李奇俊身邊,氣喘吁吁地說。
李奇俊埋頭,皺起眉頭說:“你怎么在這,我的起義名單里可沒你。"
"梁大哥說,我是小娃兒,不容易被發(fā)覺。"南宮澤有些害怕,小聲對著李奇俊說。
拍拍南宮澤的肩膀,李奇俊略漏出半點笑意,豎起大拇指,馬上叫他走,跑得離這些兵越遠(yuǎn)越好,到時候老地方會合。
幾支火箭騰地,炸出紅色的火焰。幾十個新軍戰(zhàn)士立馬按計劃分出三個梯隊,形成有序的撤退陣型。
"炸!"再炸!"李奇俊沉聲命令道。
早就埋好在橋頭處的炸彈被引燃,濃煙大冒,借著掩護(hù),剩下的新軍戰(zhàn)士都有驚無險地撤走了。
急行軍到安全地帶,李奇俊照常買了份報紙,雖說那報刊的銷售看他一身血也不敢收錢。
陜西農(nóng)民起義!
幾個墨黑大字像燈火一樣刺激他的視覺神經(jīng),李奇俊細(xì)細(xì)看了具體報道三四遍,嘴角勾起一點弧度,抿攏深深地轉(zhuǎn)了一圈。
“李大哥又有新點子了。”
“搞不好又是什么陰招,有人要除了。”
幾個同志看了李奇俊的神態(tài),會心地相視笑道。
..........
“勁爆消息!大新聞!大事情!”夏興國揮著報紙沖進(jìn)伍振邦的單人宿舍。
“你這家伙學(xué)習(xí)不勤快,打聽這些還蠻努力的?!蔽檎癜罘畔率掷锏摹度藱?quán)宣言》,淡淡地說。
“關(guān)心國事,關(guān)心國事嘛。”夏興國抽出椅子坐下,將報紙鋪在桌上。
伍振邦心里清楚,夏興國看起來思想前衛(wèi),但缺乏對社會變革的深刻認(rèn)識,骨子里還是舊時代讀書人博功名那一套,因此不愿與他過多交集。
目光投向報紙,伍振邦眼球頓時定住,標(biāo)題為《革命黨在全國翻云覆雨,清廷大亂》,讓人目瞪口呆的名號如雷貫耳,四川、陜西、廣東......都亂了。
“我跟你講.......”夏興國靠近伍振邦的耳朵,壓低聲音說,“我舅舅在同盟會里工作,現(xiàn)在打算回國投奔他去.......伍兄,你有何打算?”
“這才上了四個月的學(xué),你就要走?”
“清廷要垮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早點回去參加革命,混好點是個新朝的功臣,說差點也不當(dāng)滿清遺老。”夏興國笑道,手不停摸著頭發(fā)。
伍振邦眉毛皺得都能夾死蟲子了,強(qiáng)忍住心中的不滿,回道:“謝謝你提醒,我再考慮后的打算吧?!?/p>
夏興國也發(fā)覺氣氛不對,訕訕一笑就走了。
思來想去,伍振邦深吸一口氣,覺得還是要找蘇教授尋個主意。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說?!碧K世明看著眼前這個目光銳利、暗藏玄機(jī)的進(jìn)步青年,在心里由衷贊嘆道,“棟梁之才啊,這成長速度,堪比我的大弟子?!?/p>
伍振邦愣了一刻,放下包,笑道:“好巧的事,先生有何事相告?”蘇世明點點頭,拿出一份合同,說道:“武漢那邊我有一個朋友托我去講學(xué),我覺得應(yīng)該帶個助理,你是我這幾年來最得意的學(xué)生,所以.......你愿意和我同去嗎?”
啊?我沒聽錯吧?蘇教授,世界聞名的國際政治經(jīng)濟(jì)學(xué)大師,漢學(xué)大師,請我做助理?
這好運砸到頭上,有些天旋地轉(zhuǎn),心跳加快,呼吸不由得緊了起來。
“蘇先生......學(xué)生雖蒙雅意,實為抬愛,思慮再三,愈覺學(xué)生不過秋蟬飲露,僅得涓滴細(xì)水,恐難副重寄,以駕鈍之資辦先生經(jīng)天緯地之業(yè),不敢接受.....”
“小子,怎這生沒有自信,孔子講‘求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真不必謙虛,以我見,汝才更勝同歲之孔明子房,無須嘆津天涯,莫道附驥尾以礪鉆質(zhì),汝與吾同去,吾所信也?!?/p>
蘇世明拿起合同,重拍在桌上,輕聲道。
“蘇先生,承蒙厚愛,學(xué)生必奮股骨之力,盡忠奮之節(jié),全力協(xié)助先生?!?/p>
二人談妥,已過去兩小時,伍振邦目送蘇先生離開,心里激蕩起海風(fēng)浪濤。
......
時間更回溯到八月初,魏池魚從陜地總督府逃走的那一天。
蒲世仁面色鐵青,端坐在內(nèi)堂八仙桌前,隨手?jǐn)[弄著茶具,腦子里想得是應(yīng)付胡財貴這個無賴,又能弄到那點意思的辦法。
“老爺,胡財貴的車隊要到了?!蹦悄涣判∨苓M(jìn)來,報道。
“去去去,想法子拖一會,別打攪我?!逼咽廊蕸]好氣地叫道,“這死東西咋自個來了?”
思來想去,只剩一個法子了,命下人把親自寫的密信交給總督。
嗬,好氣派的八抬大轎!好豪華的五色駿馬,好繽紛的多彩花燈。
“庸俗不堪?!逼咽廊试谛睦锇盗R。
胡財貴好春風(fēng)得意,坐在車轎上像座活佛,曉得的知道是接個戲子,不知道的以為是娶媳婦呢。
臉胖得擠成老鼠眼,露出幾顆大牙,笑著說:“蒲老爺,我那小娘子呢?快請出來吧。”
真是難纏!
“胡大爺,怎么親自來府上了,本應(yīng)由我派人送去胡?!逼咽廊蕪?qiáng)笑道。
“我這不是等不及了,蒲老爺,快,快?。 焙斮F心急如焚,下轎帶幾個下人進(jìn)府了。
不及他反應(yīng),幾十個全副武裝的新軍士兵從四方?jīng)_出,關(guān)了大門,圍著胡財貴。
“蒲老爺,您這是什么意思?”胡財貴嚇得臉色大變,腿肚子不自覺地抖起來。
“你這禍國殃民,冒犯朝廷的奸商,欺君罔上,罪行滔天!還敢不如實招來!”蒲世仁莊嚴(yán)肅肅穆,倒像是海瑞包拯了。
言畢,一張罪狀文書便被塞出,穩(wěn)穩(wěn)落到胡財貴手上。
第一行便是“勾結(jié)反賊革命黨人,私人販軍火謀利,當(dāng)判死罪,抄沒全部家產(chǎn)”。
看向蒲世仁獰笑的嘴瞼,胡財貴額角的青筋劇烈抽搐著,他聽明白了,自己中了這老狗的計!這家伙敢下狠手,估計自己上面的保護(hù)傘也……
“老爺,冤枉啊,小人雖吃喝嫖賭,胡作非為,但萬萬不敢干這事??!”方才的得意氣勢瞬間消失,胡財貴跪在地上哀求道。
“胡大爺儀態(tài)何必如此不雅正,我們還可以談條件,先起來吧?!?/p>
蒲世仁招呼眾士兵看好官府,不許任何人闖入,引著胡財貴進(jìn)辦事公堂了。
“胡財貴,你威風(fēng)?。 笨偠酱笕俗谡蛔咸茨疽巫由?,輕蔑地說。
“小人……小人好沒眼力勁……竟不如是總督大人召見……小人該死……該死……”胡財貴跪倒,爬到總督腳前定住,磕頭不止。
原來有總督撐腰,難怪……
“你是該死,來人,斬!”
胡財貴心臟猛地一抽,眼球翻上,昏死過去。眼看士兵就要把死胖子拖走,總督忙揮手制止,冷笑道:“沒用的蠢材。退下去,我等著這奸賊醒了問話?!?/p>
“大人英明?!逼咽廊市睦飿烽_了花,這些在他料想內(nèi)。
過好了一會,胡財貴醒來,被蒲世仁好笑著扶到一邊的椅子上。
如坐針氈,胡財貴老鼠一樣的眼睛不住地亂瞟,又被總督的烈焰之眼逼成了白內(nèi)障。
“胡財貴,總督大人問你,有個將功抵罪的機(jī)會,你把不把握得住???”
“回大人,小的怎敢推托,必盡力完成。”胡財貴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二話不說,一個勁地磕頭謝恩,“謝大人造化,謝大人恩德。”
“胡老兄知道近日陜西多地農(nóng)民暴動吧?”蒲世仁替總督威逼道,“總督大人征調(diào)的剿匪隊還缺一個先鋒官,老兄可否愿意?”
原來是這事。胡財貴暗自松了大半口氣,雖說這些農(nóng)民軍聲勢浩大,連自己府上管的不少鹽工都加入了起義,但畢竟只是當(dāng)個“將軍”,又不用親自上陣打仗,死倒是死不了。
蒲世仁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冷笑,陰沉地瞪著那家伙,兩根手指慢慢悠悠地從衣服里夾出一個小本本,丟在胡財貴面前。
上面竟是魏池魚的照片,還寫明中國同盟會字樣,刺得的胡財貴心直滴血,又提不上氣來了。
"胡大爺,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勾結(jié)革命黨,該律當(dāng)斬!"蒲世仁大聲說道。
"蒲大人,您不是,您不是她......”胡財貴徹底崩潰了,氣得怔怔地看著。
"拉下去,斬!"總督不耐煩地命令道。
蒲世仁心中暗喜,故意放大聲道:"大人,為何不寬諒一些,畢竟胡老兄也為我們這一帶發(fā)展做了貢獻(xiàn),還是濟(jì)民安世的良民呢。不如,給他個贖罪的機(jī)會?"
總督蹙著眉頭,輕輕吸了口氣,扣著桌子思考起來。
"大人,大人......小人愿掏出七百萬鹽引發(fā)軍費......求大人.......開恩。"胡財貴嘴唇蒼白,跪在總督腳前爬了兩三米,雙手獻(xiàn)上鹽引。
明明已經(jīng)得手,蒲世仁仍板著臉,鄭重其事地質(zhì)問道:"怎么,胡財貴,你還想賄賂官府,罪加一等......但......念在你一片剿匪平叛,報效朝廷的玉壺城心,我已請請示總督大人,將這鹽引全部用于武裝剿匪軍。"
茶蓋"咔噠"扣死,余音如鍘刀落下,胡財貴包中的珍珠耳墜不慎滾落,掉在蒲世仁皂鞋下,碾作細(xì)粉。日影已斜,蒲世仁的身子拉長,化作巨蟒,纏住鹽引。
...............
"他媽的,這是給人吃的東西?"
一個新兵憤怒地把碗摔在地上,看看飯桶,盡是烏黑的碎石似的硬飯粒,小菜?那是更不可能的,有幾片破菜葉子都算珍饈玉食了。
"不吃拉倒,給老子把碗撿起來!"剿匪隊長官怒喝道。
那新兵罵罵咧咧地走了:"媽的,狗官,狗朝廷,軍餉撥都撥不下來,打屁的仗。"
獨坐一旁的老兵嘆道:
秋高漸近驚飆激,冷霜草,寒澹雨。
黃沙血日,角聲蕩谷底。
緋衣涂炭草民舉,天雷滾,黃巾起。
煙暝愈至素魄泣,戈戟銹,血斑洗。
孤鴉朽木,鳴金奏凄曲。
胡騎憑陵官不語,地公怒,舊道斃。
——《江神子·秋悲》(作者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