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沈蕊甜的重生之路》第五章：新的羈絆
筒子樓的墻根下冒出幾叢嫩綠色的苔蘚，沾著清晨的露水，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沈蕊甜把曾慧送到幼兒園門口時，女兒突然踮起腳尖在她臉頰親了一下，小手塞給她一張皺巴巴的畫紙：“媽媽，這個給你，畫畫的時候看?！?畫紙上是用蠟筆涂的太陽，橘紅色的圓圈外戳著十幾道歪歪扭扭的光芒，像朵炸開的小煙花。
沈蕊甜把畫紙小心翼翼地塞進帆布包內(nèi)側(cè)，指尖觸到里面的速寫本，紙面已經(jīng)被磨出毛邊。自從上周在公園畫了那組放風(fēng)箏的速寫后，她每天都會抽出半小時畫畫 —— 超市倉庫的窗臺爬著幾株牽?；?，保潔時遇到的玻璃反光，甚至曾慧啃剩下的蘋果核，都成了她筆下的素材。
周三下午的繪畫課上，周老師剛在黑板上貼好靜物寫生的范畫，董雨薇就抱著畫夾湊到沈蕊甜身邊，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澳憧次?guī)Я耸裁矗俊?她掀開帆布包，里面露出個青花瓷的小碟子，碟子里碼著四顆飽滿的櫻桃，紅得像浸了蜜的瑪瑙，“我女婿從煙臺寄來的，甜得能齁死人，快嘗嘗。”
沈蕊甜捏起一顆櫻桃，指尖被果皮上的絨毛弄得發(fā)癢。果肉咬破的瞬間，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讓她想起大學(xué)時和室友在畫室分食櫻桃的日子。那時她們總把吃剩的果核埋在花盆里，期待著能長出小樹苗，結(jié)果畢業(yè)時花盆里只冒出幾叢雜草。
“對了，” 董雨薇突然壓低聲音，往她手里塞了張便簽，“我托花店的姐妹問了，她們那邊招兼職包裝工，每天晚上六點到八點，一小時十五塊，離你住的地方也近。” 便簽上的字跡娟秀，末尾畫著朵簡筆畫的玫瑰。
沈蕊甜捏著便簽的手指微微收緊，紙角硌得指腹發(fā)疼。她現(xiàn)在的兩份工加起來，扣除房租和水電費，剩下的錢只夠勉強糊口，曾慧上次說想要套水彩筆，她猶豫了三天還是沒買?！皶粫闊?/p>
“麻煩什么呀?！?董雨薇往調(diào)色盤里擠著鈦白顏料，筆桿敲得瓷盤叮當(dāng)響，“那老板娘是我以前紡織廠的同事，人爽快得很。你就說是我介紹的，保準(zhǔn)沒問題?！?她突然湊近，眼角的細紋擠成朵菊花，“再說了，你畫的那些花束速寫那么好，包裝的時候肯定比別人有想法。”
沈蕊甜的臉頰泛起熱意，低頭假裝整理畫筆，視線落在董雨薇的畫紙上。昨天畫的那串紫葡萄旁邊，多了只毛茸茸的小刺猬，正抱著顆圓滾滾的果子，刺尖上還戳著片葡萄葉，憨態(tài)可掬?！斑@刺猬畫得真像?！?/p>
“可不是嘛。” 董雨薇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我孫子昨天在公園追刺猬摔了個屁股墩，哭得驚天動地，轉(zhuǎn)頭就忘了疼，纏著我要畫下來?！?她突然嘆了口氣，筆鋒在紙上頓了頓，“其實啊，人有時候還不如孩子，摔一跤就哭，哭完了該咋咋地?！?/p>
沈蕊甜握著畫筆的手緊了緊，顏料在筆尖凝成個小色塊。她想起上周曾祥鏵又來樓道等過一次，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夾克，手里拎著個粉色的公主書包?？吹剿貋恚腥讼癖粻C到似的往后縮了縮，聲音比蚊子還輕：“慧慧說想要這個……”
書包最終被她扔進了樓道的垃圾桶。夜里起夜時，沈蕊甜卻看見那個粉色書包被撿了回去，垃圾桶旁邊散落著幾張揉皺的紙巾。她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月光把曾祥鏵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被雨打濕的狗。
“喂，新來的，借塊橡皮。”
粗糲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沈蕊甜抬頭看見個穿工裝服的女人，袖口沾著圈藍黑色的油印，左手腕上纏著道褪色的紅繩。女人把畫夾往桌上一磕，震得董雨薇的櫻桃碟子都在晃，“周老師讓畫陶罐，我這手笨得跟鐵鉗似的，線條畫得比蜈蚣還歪。”
“這是鄧萌，在汽修廠當(dāng)會計?！?董雨薇連忙打圓場，往沈蕊甜手里塞了塊櫻花橡皮，“她畫畫可厲害了，上次畫的發(fā)動機剖面，零件都分毫不差?！?/p>
鄧萌聞言咧嘴一笑，露出顆小虎牙，伸手在沈蕊甜畫紙上戳了戳：“你這罐子的陰影畫得不對，暗部得再壓重點?！?她撿起支 6B 鉛筆，手腕一轉(zhuǎn)就在陶罐底部添了道濃重的陰影，原本扁平的罐子瞬間立體起來，“我們廠里的老技師說，看東西得看骨頭，畫畫也一樣?！?/p>
沈蕊甜看著那道利落的線條，突然想起自己畫了三遍都沒畫好的玻璃杯倒影。鄧萌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油污，握筆的姿勢卻異常穩(wěn)當(dāng)，鉛筆在紙上游走時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下課收拾畫具時，鄧萌突然把個鋁制飯盒往沈蕊甜懷里一塞，飯盒還帶著余溫。“我媽腌的蘿卜干，配粥吃絕了?！?她撓了撓頭，耳根泛起紅，“看你總吃便利店的飯團，那玩意兒哪有家里做的實在?！?飯盒里的蘿卜干切得粗細均勻，裹著亮晶晶的辣椒油，飄著股嗆人的蒜香。
沈蕊甜抱著飯盒往公交站走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蜜色。路過菜市場門口的炸串?dāng)?，油鍋滋滋地冒著白煙，穿校服的小姑娘舉著兩串雞柳跑過，油星濺在她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上。她突然想起曾慧上次路過這里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旋轉(zhuǎn)的肉串，小手指絞著衣角半天沒說話。
第二天傍晚，沈蕊甜提前半小時結(jié)束超市的工作，按董雨薇給的地址找到那家花店。玻璃門上貼著張手繪的海報，上面用金色顏料寫著 “花時間”，旁邊畫著束盛放的向日葵。推門時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滿屋子的花香混著包裝紙的油墨味，讓她想起大學(xué)畫室里的松節(jié)油氣息。
“你就是小沈吧？” 穿碎花圍裙的女人從柜臺后探出頭，頭發(fā)挽成個利落的發(fā)髻，“我是李姐，雨薇跟我提過你。” 她往沈蕊甜手里塞了束勿忘我，藍紫色的小花攢成簇，像片濃縮的星空，“先試試包這個，不難，就像給花穿裙子?！?/p>
沈蕊甜坐在工作臺前，指尖撫過包裝紙的紋路。米白色的棉紙在她手里折出柔和的弧度，勿忘我被包裹其中，露出的花莖修剪得整整齊齊。李姐在旁邊看得直點頭：“雨薇沒騙我，你這手真巧，比我們雇的小姑娘包得還好看?！?/p>
六點半左右，鄧萌突然掀開門簾走進來，工裝服上還沾著幾片銀杏葉?！袄罱悖喌哪鞘_業(yè)花籃好了沒？” 她看見沈蕊甜時愣了一下，隨即從口袋里掏出顆奶糖，“汽修廠老板兒子結(jié)婚發(fā)的，橘子味的，給你家孩子吧?！?糖紙剝開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橘黃色的糖塊像顆小太陽。
沈蕊甜把奶糖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和曾慧畫的太陽貼在一起。她看著鄧萌抱著巨大的開業(yè)花籃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株白楊樹，突然想起董雨薇說的話 —— 鄧萌的丈夫前年在工地出了意外，留下她和上高中的兒子，她白天在汽修廠做賬，晚上還去夜市擺攤賣鞋墊，卻從沒聽她抱怨過一句。
晚上八點半，沈蕊甜拿著當(dāng)天的工資 —— 三張嶄新的十元紙幣，走出花店時，發(fā)現(xiàn)董雨薇正站在路燈下等她。“我估摸著你該完事了?！?女人往她手里塞了個保溫桶，“剛熬的南瓜粥，給慧慧帶回去，涼了熱一下就能吃。” 保溫桶的提手還纏著圈毛線，是溫柔的鵝黃色。
兩人并肩往筒子樓走，影子被路燈拉得忽長忽短。路過街角的餛飩攤時，董雨薇突然拽著她坐下，搪瓷碗在桌上磕出輕響：“老板，兩碗鮮肉餛飩，多加香菜。”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裹著袋炒花生，“我兒子小時候總說，餛飩湯里泡花生，比肉還香?！?/p>
熱湯蒸騰的霧氣模糊了視線，沈蕊甜咬開餛飩的瞬間，滾燙的湯汁燙得舌尖發(fā)麻，眼眶卻跟著熱了起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和人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一起吃飯了，以前和曾祥鏵共進晚餐時，總在留意他手機屏幕的光亮，猜他下一句會不會又是 “公司還有事”。
“說起來，” 董雨薇用勺柄敲了敲碗沿，“下周六繪畫班要去植物園寫生，周老師說可以帶家屬，你把慧慧也帶上唄？我讓我孫子也去，倆孩子能玩到一塊兒去?！?/p>
沈蕊甜攪著碗里的餛飩，湯面泛起細密的漣漪。她想起曾慧上次在幼兒園畫展上，因為沒帶作品哭紅的眼睛，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翱墒恰?她猶豫著開口，“我那天還要去超市……”
“請假唄?！?董雨薇把自己碗里的蝦仁夾給她，“錢啥時候不能掙？孩子的童年就這幾年。再說了，讓慧慧多看看花草，對你畫畫也有好處不是？”
周六清晨，沈蕊甜牽著曾慧走進植物園時，董雨薇已經(jīng)帶著孫子在門口等了。小男孩穿著件黃色的連帽衫，見到曾慧就把手里的泡泡棒塞過去，奶聲奶氣地說：“妹妹，我們?nèi)ゴ蹬菖??！?兩個孩子手拉手跑向草坪，彩色的泡泡在陽光下炸開，濺起細碎的光斑。
周老師帶著學(xué)員們在牡丹園選景，粉色的重瓣牡丹開得正盛，花瓣邊緣泛著層柔光，像被晨露浸過的絲綢。沈蕊甜剛支起畫夾，鄧萌就扛著個巨大的畫板走過來，畫板上還粘著片干枯的楓葉。“給你用這個?！?她把塊調(diào)色盤塞進沈蕊甜手里，盤沿刻著道淺淺的裂痕，“我兒子淘汰的，比你那塑料盤好用。”
沈蕊甜握著那只陶瓷調(diào)色盤，指尖撫過冰涼的盤面。她看著牡丹在畫紙上慢慢成形，筆尖的水分暈染出柔和的粉色，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久沒想起曾祥鏵了。那些關(guān)于背叛的憤怒，關(guān)于未來的焦慮，都被眼前的色彩和孩子們的笑聲稀釋了，像滴進清水里的墨，漸漸暈成模糊的淺灰。
“媽媽快看！” 曾慧舉著張畫紙跑過來，紙上用蠟筆涂著朵紫色的花，花莖上爬著只綠色的毛毛蟲，“鄧阿姨教我畫的！” 鄧萌在旁邊撓著頭笑，工裝服的袖口沾著片紫色的花瓣。
中午在野餐墊上分食物時，董雨薇打開三層的食盒，里面碼著切好的三明治、鹵雞爪和小番茄。“我孫子說要學(xué)你畫的向日葵，” 她往沈蕊甜手里塞了個三明治，“說比幼兒園老師畫的好看?！?曾慧正和小男孩比賽誰能把櫻桃核吐得更遠，笑得咯咯作響，嘴角沾著圈番茄汁。
沈蕊甜咬著三明治，面包上的芝麻硌得牙床發(fā)癢。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畫紙上，把那朵剛畫完的牡丹照得透亮，花瓣的紋路清晰可見。她突然想起周老師說過的話：“好的畫是有呼吸的，你能聽見顏料在紙上生長的聲音?！?/p>
下午返程時，曾慧趴在沈蕊甜懷里睡著了，小手里還攥著片楓葉。董雨薇幫她把畫夾扛在肩上，鄧萌則拎著兩個孩子的水壺，三人慢慢往公交站走。路過一片月季花叢時，鄧萌突然摘下朵黃色的月季，別在曾慧的發(fā)間：“我們廠里的老話說，戴朵花，走好運?！?/p>
沈蕊甜看著女兒發(fā)間的黃花，突然掏出速寫本，筆尖在紙上飛快地游走。夕陽把三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董雨薇的帆布包上別著朵干花，鄧萌的工裝褲卷著褲腳，曾慧的小皮鞋上沾著草屑。畫到一半時，她突然在角落添了只蝴蝶，翅膀是明亮的橙黃色，像片會飛的小葉子。
“對了，” 董雨薇突然拍了下大腿，“下周三是周老師的生日，我們合計著湊錢買個蛋糕，再一起畫幅集體創(chuàng)作送她，你也來唄？”
沈蕊甜的筆尖頓了頓，顏料在紙上暈出個小小的墨點。她想起自己的生日，以前曾祥鏵總會訂家高檔餐廳，送她名牌包，卻從沒記得她其實喜歡街角那家店的草莓蛋糕?！拔摇?我那天要去做保潔……”
“保潔那邊我?guī)湍銌栠^了，” 鄧萌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認(rèn)識他們主管，說可以調(diào)個班。” 她撓了撓頭，耳根又紅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多好?！?/p>
公交到站時，曾慧剛好醒過來，揉著眼睛問：“媽媽，明天還能和哥哥畫畫嗎？” 沈蕊甜替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劉海，發(fā)間的月季花瓣掉落在手心里，還帶著淡淡的香氣?！澳馨?，” 她輕聲說，“以后還有很多機會呢?！?/p>
回到筒子樓時，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只能借著手機屏幕的光亮往上爬。沈蕊甜走到二樓轉(zhuǎn)角，突然發(fā)現(xiàn)自家門口放著個紙箱，上面貼著張便簽，字跡歪歪扭扭的：“媽媽說這個給妹妹玩。” 是董雨薇孫子的筆跡。
打開紙箱的瞬間，曾慧發(fā)出一聲歡呼。里面是套九成新的水彩筆，筆帽上印著各種小動物，還有幾本涂色畫冊，畫冊的空白處畫著簡筆畫的笑臉。沈蕊甜捏著那盒水彩筆，筆桿在掌心沉甸甸的，像握著捧小小的星光。
夜里給曾慧洗澡時，女兒突然指著她手臂上的淤青 —— 那是昨天搬超市貨架時不小心撞的?！皨寢屘蹎?？” 曾慧的小手輕輕撫過那塊青紫色，“慧慧給吹吹就不疼了。” 溫?zé)岬臍庀⒙湓谄つw上，像片柔軟的羽毛。
沈蕊甜把女兒裹在浴巾里，突然想起下午在植物園畫的那幅牡丹。她從帆布包里掏出速寫本，借著床頭燈的光亮翻看，董雨薇的碎花裙、鄧萌的工裝服、孩子們追逐的身影，都在紙上鮮活地跳動著。畫到最后一頁時，她愣住了 —— 不知何時，她在那片空白處畫了株向日葵，花盤朝著畫紙外的方向，仿佛在追逐著什么。
第二天在超市理貨時，李姐突然湊過來，往她手里塞了顆水果糖：“小沈，聽說你要去參加那個繪畫班的活動？真好，多交些朋友總是好的?！?貨架間的風(fēng)帶著面包房的甜香，吹起沈蕊甜額前的碎發(fā)。
午休時，沈蕊甜坐在倉庫的窗臺上，翻開速寫本畫那幾株牽?；?。紫色的花瓣在陽光下半開著，花莖上的絨毛清晰可見。她突然在花旁邊添了兩只小蜜蜂，翅膀是用檸檬黃和白色調(diào)的，像沾著花粉的小絨球。
傍晚去花店兼職時，李姐遞過來一束向日葵，花苞沉甸甸的，正努力地朝著窗外的方向生長?！坝贽碧匾庾屃舻?，” 她笑著說，“說你畫的向日葵有股勁兒，跟你這人似的。”
沈蕊甜抱著向日葵往家走，路過筒子樓門口的小賣部，老板娘突然叫住她：“小沈，有你的快遞。” 是個扁扁的紙箱，拆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是本素描教程，扉頁上寫著行娟秀的字：“贈蕊甜，愿你筆下總有光?！?是周老師的筆跡。
回到家時，曾慧正趴在小桌上涂畫冊，手里握著那支新買的水彩筆，在紙上畫了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蘆。“媽媽你看，” 她舉著畫紙歡呼，“這個是董奶奶，這個是鄧阿姨！” 兩個火柴人似的小人手里都舉著花，頭頂上飄著朵用紅蠟筆涂的小太陽。
沈蕊甜把向日葵插進礦泉水瓶里，擺在窗臺上。夕陽的金光透過玻璃照進來，給花瓣鍍上層溫暖的金邊。她坐在女兒身邊，翻開那本素描教程，指尖撫過光滑的紙頁。教程的第三十二頁夾著張便簽，是董雨薇的字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