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魏征一夜未眠,眼下泛著青黑。
侯府柴房的大火撲了一夜,燒得只剩殘垣斷壁,什么都沒留下。
他派出去的人搜遍了全城,也沒找到那兩個賊人的蹤跡。
那份軍糧賬冊,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大人,林夫人已經(jīng)送回府了,在白云觀折騰了一通,現(xiàn)在睡下了。”一個黑甲衛(wèi)士低聲稟報。
“看好她。”魏征煩躁地?fù)]了揮手,“還有,把城門給我盯緊了,一只老鼠也不許放出去!”
他現(xiàn)在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賬冊是懸在他頭頂?shù)牡叮S時會落下來。
恩師張敬的信里寫得清清楚楚,賬冊必須銷毀,名冊必須找到,否則,整個張家都要跟著陪葬。
可現(xiàn)在,他兩樣都沒拿到。
就在魏征焦頭爛額之際,一個衙役匆匆跑了進來。
“魏大人,縣衙門口有人擊鼓鳴冤!”
魏征皺眉:“什么人?”
“是……是城東的幾個糧商?!毖靡蹜?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他們說,手里有一份臨安侯府私吞軍糧的賬冊,要狀告侯府,還要狀告您……包庇罪臣,玩忽職守?!?/p>
“什么?”魏征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衙役的衣領(lǐng),“賬冊在他們手里?”
“是……是的,他們還說,若您不給個公道,他們就立刻把賬冊的抄本送往州府,再送往京城!”
魏征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松開衙衣,整個人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穩(wěn)。
完了。
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對方不僅拿到了賬冊,還把它交給了最難纏的本地商人。
這些糧商盤踞臨安多年,根基深厚,人多嘴雜,他根本不可能像對付沈昭之那樣,用強權(quán)壓下去。
一旦事情鬧大,驚動了州府,甚至傳回京城……
魏征不敢再想下去。
“帶他們進來!”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幾個腦滿腸肥的糧商被帶了進來,為首的王掌柜一見到魏征,便撲通一聲跪下,哭天搶地。
“青天大老爺?。∧梢獮槲覀冏鲋靼?!”
“這林家貪了軍糧,卻把虧空算在我們頭上,逼得我們傾家蕩產(chǎn),我們也是被逼無奈,才拿出這份賬冊?。 ?/p>
魏征看著他們拙劣的表演,心里冷笑。
這些見風(fēng)使舵的老狐貍,分明是被人當(dāng)槍使了。
他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聲問:“賬冊在何處?”
王掌柜從懷里顫巍巍地掏出一個油布包,雙手奉上。
魏征接過,打開一看,正是他苦尋一夜的軍糧賬冊,林清瀾的字跡他認(rèn)得。
他強作鎮(zhèn)定地翻了幾頁,然后將賬冊重重拍在桌上。
“此事事關(guān)重大,本官需要詳查。你們先回去,聽候傳喚?!?/p>
王掌柜和其他糧商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大人,這賬冊……我們可是冒著殺頭的風(fēng)險才拿出來的。您這一句話讓我們回去,我們心里不踏實啊?!?/p>
“就是啊大人,萬一您這邊還沒查清楚,林家的報復(fù)先來了,我們可怎么辦?”
魏征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你們想如何?”
王掌柜眼珠一轉(zhuǎn),賠著笑臉湊上前。
“大人,我們聽說,您手里有圣上親賜的先斬后奏之權(quán)。林家罪證確鑿,您不如……現(xiàn)在就將林墨川正法?也算給我們這些苦主一個交代,安安我們的心?!?/p>
魏征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終于明白了。
對方的真正目的,不是告狀,不是伸冤。
他們要的是林墨川的命。
林墨川一死,名冊的線索就徹底斷了。
這是一招釜底抽薪。
魏征的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現(xiàn)在面臨一個絕境。
不殺林墨川,這些糧商就會把賬冊鬧得人盡皆知,他包庇的罪名就坐實了。
殺了林墨-川,恩師交代他尋找名冊的任務(wù)就徹底失敗了。
無論怎么選,都是死路一條。
他看著眼前這幾個貪婪又愚蠢的商人,忽然意識到,那個躲在背后操縱一切的人,算準(zhǔn)了他每一步的反應(yīng)。
“此事,本官自有決斷?!蔽赫饕蛔忠痪涞亻_口,聲音嘶啞,“來人,送客!”
糧商們還想再說什么,已經(jīng)被黑甲衛(wèi)士粗暴地架了出去。
大堂里恢復(fù)了寂靜。
魏征獨自站在堂中,手里攥著那本賬冊,仿佛攥著一塊烙鐵。
他不能殺林墨川。
他必須在事情徹底失控前,找到名冊。
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關(guān)押林墨川的牢房。
“把門打開!”
牢門打開,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林墨川像一灘爛泥一樣縮在角落里,聽到動靜,只是抬了抬眼皮。
“魏大人,想通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求我的?”
魏征走到他面前,將手里的賬冊丟在他臉上。
“東西我拿到了?!彼痈吲R下地看著林墨川,“現(xiàn)在,該你告訴我,名冊在哪里了?!?/p>
林墨川撿起賬冊,隨意翻了翻,然后輕笑起來。
“魏大人,你被人耍了。”
魏征的眉頭擰成一個死結(jié)。
“這本賬冊,是真的?!绷帜ㄓ檬种笍椓藦椉堩?,“但拿給你的人,是假的。他們根本不是什么糧商,而是沈昭之找來的托兒?!?/p>
他抬起頭,那雙桃花眼里閃著算計的光。
“他們給你賬冊,只是為了逼你殺我。因為他們知道,我才是唯一知道名冊下落的人?!?/p>
魏征的心沉了下去。
“你憑什么這么說?”
“就憑我知道,另一份一模一樣的賬冊,現(xiàn)在正在送往州府的路上?!绷帜ㄐΦ迷桨l(fā)得意,“沈昭之做事,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他給你這本,是餌。送去州府那本,才是劍。”
“魏大人,你沒有時間了。等州府的人一到,我們都得完蛋。”
林墨川撐著墻,慢慢站起身,湊到魏征耳邊。
“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你。只要你放我出去,我立刻帶你去找名冊。我們拿到名冊,遠(yuǎn)走高飛,京城的渾水,誰愛趟誰趟去。”
他的話,像毒蛇一樣鉆進魏征的耳朵里。
魏征的呼吸變得粗重。
他看著林墨川那張志在必得的臉,心里天人交戰(zhàn)。
他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可他別無選擇。
“好?!彼K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我放你走?!?/p>
夜色再次降臨。
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趁著夜色,從縣衙的后門悄悄駛出,匯入了出城的官道。
車內(nèi),換上了一身便服的魏征和林墨川相對而坐。
“名冊到底在哪?”魏征問。
林墨川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別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馬車一路向東,在官道上疾馳。
而在他們身后,另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綴著。
車?yán)?,沈昭之正在擦拭他的佩刀?/p>
蘇晚照坐在他對面,手里拿著那卷從玉佩里取出的名冊。
“你確定他會帶魏征去那里?”
“會?!鄙蛘阎畬⒌恫寤厍手?,“林墨川生性多疑,他誰也不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一定會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他認(rèn)為自己唯一能掌控的地方?!?/p>
蘇晚照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喃喃自語。
“林家的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