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山路,雪沒過膝蓋,走得人骨頭發(fā)冷。
李破虜?shù)娜笋R在前面開路,他們沒有馬,就用身體去趟出一條道來。這群餓了三年的兵,如今肚里有了油水,腿腳便有了力氣,只是隊形散亂,吵吵嚷嚷,像一群下山搶食的野狼。
錢峰的五十騎兵跟在后面,不遠不近。
他的親衛(wèi)們個個面色鐵青,看著前面那幫烏合之眾,嫌惡藏都藏不住。
一個親衛(wèi)湊到錢峰馬前:“校尉,就憑他們?怕不是給北戎人送菜。”
錢峰沒說話,他只是盯著最前面那個扛著玄鐵戟的身影。
那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實,雪地里留下一個個深坑。
風(fēng)雪刮得再大,他的背影也沒有晃一下。
兩個時辰后,隊伍抵達西峰口。
繞過一道風(fēng)化的石壁,眼前豁然開朗,隨即又被兩側(cè)陡峭的山崖死死夾住。
這就是一線天。
一條只能容三五人并行的狹窄通道,像被巨斧劈開的山縫。
山壁光禿禿的,連棵樹都長不住,上面掛著冰凌,寒光森森。
“好個鬼門關(guān)?!崩钏拇曛?,哈出一口白氣。
李破虜沒理會他,他攤開蘇清弦給的絹帛,又抬頭看了看山勢,開始發(fā)號施令。
“張三,帶一百人,把所有的火油都搬到東邊那片山壁上,給我找好角度,澆下去。”
“錢校尉。”李破虜轉(zhuǎn)向錢峰,“你的人馬術(shù)好,弓法準。西邊山壁頂上那塊平臺,交給你。把滾石都運上去,再派二十個弓手埋伏好?!?/p>
錢峰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
這個安排很合理,西邊平臺地勢最高,視野最好,是控制整個一線天的關(guān)鍵,必須交給最精銳的部隊。
他一揮手,親衛(wèi)隊立刻分出一半人,牽著馬,尋找上山的路。
“剩下的人,跟我來?!?/p>
李破-虜帶著其余人手,走進了那條狹長的通道。
蘇清弦跟在他身邊。
“陣法需要一個引子?!彼_口,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
“在哪兒布?”
她指了指通道最窄處的一片空地,那里的地面相對平整。
“就在這里。我需要七個陽時出生的弟兄?!?/p>
李破虜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陳六、朱七、王麻子……”
他一連點了七個人的名字,都是轉(zhuǎn)運站的老人。
“出來。”
七個士兵毫不猶豫地走出隊列。
“蘇姑娘要布陣殺敵,需要借你們一點東西?!崩钇铺斂粗麄?,“怕不怕?”
“頭兒,你說咋干就咋干!”王麻子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
蘇清弦走到七人面前,從袖中取出一柄薄如柳葉的銀刀。
她沒多說,只是依次劃破七人的指尖。
鮮血涌出,滴落在雪地上,卻沒有融化,反而凝成七顆血珠,懸浮在半空。
她雙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
那七顆血珠開始飛旋,拉出一條條血線,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個繁復(fù)的圖樣。
血線沒入地面,瞬間消失不見,仿佛被大地吞噬。
做完這一切,蘇清弦的臉白了幾分,而那七個士兵也晃了晃,臉色變得和她一樣蒼白。
“帶他們?nèi)ズ竺嫘菹?,喂點熱湯。”李破虜對李四吩咐道。
他看著蘇清弦,這個女人身上總藏著他看不懂的東西。
布置陷阱花了一整天。
天黑透時,一線天已經(jīng)被布置成一個巨大的死亡陷阱。
東邊山壁上潑滿了火油,西邊山壁上堆滿了巨石,通道中央藏著看不見的殺陣。
李破虜?shù)娜撕湾X峰的人,都縮在山壁的凹陷處,嚼著干糧,等待著。
“頭,誰去把他們引進來?”張三湊過來,壓低了聲音。
“我去?!?/p>
“不行!”張三和李四同時出聲。
錢峰也從另一側(cè)走了過來:“你是主帥,不能冒險?!?/p>
“正因為我是主帥,才必須去?!崩钇铺敳潦弥F戟的鋒刃,“北戎的狼崽子們,只認得頭狼的旗??床坏轿?,他們不會輕易進這個口子?!?/p>
他挑了二十個腿腳最利索的弟兄。
“你們跟我來,記住,只許敗,不許勝。把他們引過那塊青石,任務(wù)就算完成?!?/p>
他看向錢峰:“我把人引進來后,聽我號令,先放滾石,再點火?!?/p>
錢峰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死了,我會替你指揮?!?/p>
“我死不了?!崩钇铺斝α诵?,把狼頭旗往背后一插,帶著人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是漫長的。
山風(fēng)像鬼哭,刮得人心里發(fā)毛。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很輕,很碎,但在這死寂的山谷里,卻格外清晰。
來了。
所有人都握緊了手里的兵器,連呼吸都停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
先是幾騎探馬,小心翼翼地探入谷口,見沒有埋伏,便發(fā)出了信號。
接著,大隊的騎兵涌了進來。
他們隊形密集,盔甲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為首的將領(lǐng)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滿臉橫肉,正是北戎左賢王麾下的千夫長,巴圖。
他們顯然沒把這處破敗的關(guān)隘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李破虜帶著他那二十人,從一塊巨石后沖了出來,直愣愣地撞向北戎人的前隊。
“殺!”
李破虜?shù)暮鹇曉谝痪€天里回蕩。
巴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就這幾只蒼蠅,也敢攔路?給我碾碎他們!”
北戎騎兵發(fā)起了沖鋒。
李破虜?shù)娜烁静粦賾?zhàn),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負趿藥紫拢⒖痰纛^就跑。
“想跑?”巴圖催馬追了上去,“給我追!一個不留!”
三千騎兵像一股黑色的洪流,涌進了狹窄的通道。
他們追著李破虜,很快就越過了蘇清弦布下陣法的那塊青石。
突然,沖在最前面的幾十騎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戰(zhàn)馬嘶鳴,人仰馬翻。
后面的騎兵躲閃不及,頓時亂作一團。
“怎么回事?”巴圖怒吼。
他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起來,身邊的親衛(wèi)突然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惡鬼,揮刀向他砍來。
“保護將軍!”
“殺光這些南朝豬!”
北戎人陷入了混亂,他們開始自相殘殺。
迷蹤陣,啟動了。
李破虜已經(jīng)帶著人,像猿猴一樣攀上了山壁的另一側(cè)。
他看著下方亂成一鍋粥的北戎人,舉起了玄鐵戟。
“放!”
他的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山谷。
西邊山壁上,錢峰的親衛(wèi)們合力推動滾木。
巨大的滾石帶著千鈞之勢,呼嘯而下,砸進密集的人群中。
骨骼碎裂聲和慘叫聲響成一片。
“點火!”
李破虜?shù)牡诙€命令緊隨而至。
一支支火把從東邊山壁上扔下。
火油被點燃,火龍瞬間吞噬了半個山谷,將那些沒被砸死的北戎人困在火海里。
一線天,變成了煉獄。
巴圖在親衛(wèi)的保護下,躲過了滾石,卻被大火堵住了去路。
他看著周圍的慘狀,眼睛血紅。
“撤!快撤!”
可是,已經(jīng)晚了。
李破虜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切,然后將玄鐵戟指向下方。
“弟兄們!”
“該我們了!”
“殺!”
三百多名士兵從藏身處沖了出來,像下山的猛虎,撲向那些被大火和滾石嚇破了膽的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