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山路,雪沒過腳踝,走起來格外費力。
隊伍拉得很長,錢峰的五十騎兵在最前,馬蹄踩在雪里,發(fā)出沉悶的噗嗤聲。他們的人和馬都透著一股精氣神,與后面跟著的三百多名步卒截然不同。
轉(zhuǎn)運站的兵,雖然剛吃飽了一頓,但身上那股子長年累月留下來的頹氣還沒散盡。他們走得沉默,只是手里的刀槍握得死緊,目光時不時瞟向前面那些盔甲鮮亮的同袍,復雜難明。
“校尉,就憑這群歪瓜裂棗,能打仗?”錢峰身邊的一個親衛(wèi)壓低了聲音,話里滿是輕蔑。
錢峰沒有回頭,只是冷哼一聲?!伴]嘴。到了西峰口,他們的刀或許比你的管用?!?/p>
秦衛(wèi)悻悻地閉上了嘴,但那份優(yōu)越感并未消散。
隊伍最末,李破虜和蘇清弦并肩而行。
“你的兵,和他的兵,心里不服?!碧K清弦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吹散。
“餓過肚子的人,殺起人來才更狠。”李破虜?shù)男F戟在雪地上拖行,留下一道深痕?!暗纫娏搜?,就好了?!?/p>
天色將暗時,他們終于抵達一線天。
兩面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中間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通道,寬不過三丈,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光。寒風從隘口灌進來,發(fā)出鬼哭般的呼嘯。
“好地方?!崩钇铺敶蛄恐鴥蓚?cè)的石壁,吐出一口白氣。
“張三!”他吼了一嗓子。
“在!”張三扛著一捆繩索跑過來。
“帶一百人,把滾石和火油都給我弄上東邊那片崖頂!手腳利索點!”
“是!”
“李四!”
“在!”
“你帶剩下的人,在西邊崖壁找好位置,弓上弦,刀出鞘,等我號令!”
“明白!”
三百多名步卒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攀著巖石,拽著繩索,將沉重的石塊和一桶桶火油往峭壁上運。動作雖然笨拙,卻透著一股拼命的勁頭。
e 錢峰的五十騎兵勒馬立在隘口外,看著這番景象。他們是騎兵,在這種地形里完全施展不開,只能作為預備隊。
“錢校尉?!崩钇铺斪吡诉^來。
錢峰翻身下馬,神情嚴肅?!澳阋易鍪裁??”
“守住隘口,別讓一條漏網(wǎng)之魚跑了?!崩钇铺斨钢诤蠓?,“也別讓你的人,在我動手之前,壞了我的事?!?/p>
錢峰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可以。”
李破虜不再理他,轉(zhuǎn)身走向蘇清弦。
她已經(jīng)選好了七名士兵,都是午時出生,陽氣最盛。那七個漢子有些局促,看著蘇清弦,既敬畏又好奇。
“布陣需要安靜?!碧K清弦對李破虜講。
李破虜掃了一眼那七人?!八屇銈冏鍪裁?,就做什么。誰要是敢泄露半個字,我就親手擰下他的腦袋?!?/p>
七人齊齊打了個寒顫,用力點頭。
蘇清弦?guī)е麄冏叩揭痪€天最窄處。她沒有復雜的動作,只是從袖中取出七枚細如牛毛的冰針,依次刺破七人的指尖。
血珠沁出,殷紅奪目。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以血為墨,在隘口兩側(cè)的巖壁上飛快地刻畫起來。那些符號古怪而扭曲,隨著最后一筆落下,一股肉眼難見的寒氣從地面升騰而起,隘口里的風聲似乎都變得詭異起來。
錢峰的一個親衛(wèi)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總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仿佛隔了一層水汽。
“好了?!碧K清弦回到李破虜身邊,臉色微微有些發(fā)白?!鞍雮€時辰,足以讓他們分不清敵我?!?/p>
李破虜把懷里剩下的半個肉餅遞給她。
蘇清弦沒有接,只是搖了搖頭。
一切準備就緒。
山崖上,埋伏的士兵已經(jīng)屏住了呼吸?;鸢讯家严纾挥性鹿夂脱┕庥持朵h的冷芒。
時間一點點過去,隘口里靜得只剩下風聲。
“頭,北戎人會不會不走這條路?”崖頂上,張三焦躁地搓著手。
“會的?!崩钇铺?shù)穆曇魪乃砗髠鱽?。他不知何時也爬了上來,正俯瞰著隘口下的那片迷陣?!白筚t王急著立功,西峰口是唯一的捷徑。他會派先鋒來清路?!?/p>
“可萬一他們斥候探路,發(fā)現(xiàn)了埋伏……”
“所以,需要有人去把他們引進來?!崩钇铺斦酒鹕怼?/p>
他看向隘口外的錢峰,吹了聲口哨。
錢峰催馬過來,仰頭看著崖頂。
“錢校尉,借你十騎一用?!崩钇铺?shù)穆曇繇樦L飄下來。
“做什么?”
“當魚餌?!?/p>
錢峰的臉色變了。用精銳的斥候騎兵當誘餌,這是拿金子當石頭使。
“北戎的先鋒必然是狼騎,來去如風。只有你的馬,能追得上,也能跑得掉?!崩钇铺斃^續(xù)講,“我會親自帶隊。你敢不敢把人交給我?”
錢峰沉默了很久。
他看著崖頂上那個扛著玄鐵戟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下那四十九張緊張的臉。
“好?!彼麖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我跟你去。”
李破虜笑了?!皦蚰?。那你的兵,就交給李四暫管?!?/p>
片刻后,李破虜、錢峰,以及十名總兵府親衛(wèi),十二騎悄悄離開了隘口,向北邊的山梁摸去。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找到北戎人的先鋒,激怒他們,然后把這群餓狼引向死亡的陷阱。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負責瞭望的士兵突然打了個手勢。
山梁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面飄揚的狼頭旗。
緊接著,黑壓壓的騎兵洪流漫過山脊,馬蹄揚起的雪沫遮天蔽日。
來了。
崖頂上,張三死死握住了手里的火把。
隘口里,李四按住了腰間的刀。
所有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此刻,在那支北戎大軍的正前方,十二騎正掉轉(zhuǎn)馬頭,朝著一線天的方向狂奔。
李破虜一馬當先,他甚至還回過頭,沖著身后追擊的北戎將領,遙遙豎起了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