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道臉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像是被那根烏木杖燙到了手。
“用?你怎么用?”他聲音都變了調,“這叫‘魂幡’,是魔道的東西!里面的殘魂怨氣沖天,每一道都恨不得把生人拖下地獄。羅天能用,是因為他有萬云宗的獨門法訣鎮(zhèn)壓。你……你拿什么去鎮(zhèn)?”
老道士一屁股坐回草席上,連連擺手。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東西就是個火藥桶,你把它點著了,第一個炸死的就是你自己!”
顧沉舟沒有說話。
他只是把那根烏木杖拿在手里,然后閉上了眼睛。
他再次將意念集中,不是凝成針去刺,而是化作一只手,試探著伸向杖中那片混亂的魂海。
“吼——!”
上百道殘魂的怨念,瞬間匯成一股惡浪,狠狠拍在他的意念上。
陰冷、暴戾、絕望、瘋狂。
無數(shù)負面的情緒,潮水般涌來,要將他的心神徹底淹沒。
顧沉舟悶哼一聲,臉色白了幾分,但那只由意念凝成的手,沒有收回。
他識海深處,那尸山血海之上的青衫背影,似乎被這股挑釁驚動了。
一股無形的威壓,自顧沉舟的識海中透出,順著他的意念,輕輕覆蓋在那根烏木杖上。
杖中那片咆哮的魂海,瞬間死寂。
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惡鬼們,下一刻就成了鵪鶉,一個個蜷縮起來,瑟瑟發(fā)抖,連一絲怨念都不敢再泄露。
那是一種源自生命層級的恐懼,是螻蟻對神祇的本能臣服。
陳老道正說得口干舌燥,突然發(fā)現(xiàn)顧沉舟身邊的空氣都凝滯了。
那根原本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烏木杖,此刻在顧沉舟手里,竟變得溫順無比。
老道士的話卡在了喉嚨里,眼珠子瞪得溜圓。
他……他竟然真的把這上百道惡鬼給鎮(zhèn)住了?
“道爺,它們現(xiàn)在聽話了?!鳖櫝林郾犻_眼,聲音有些疲憊,“但它們很虛弱,像風一吹就散的沙子。”
陳老道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那根杖。
“鎮(zhèn)住是一回事,驅使是另一回事?!彼鲋雷?,強行讓自己站穩(wěn),“這些殘魂怨氣太重,靈智早已被磨滅,只剩下本能。你想讓它們?yōu)槟闼?,必須給它們一個‘錨’,一個能承載它們力量的‘體’?!?/p>
他想了想,一拍大腿。
“有了!鎮(zhèn)北獄,鎮(zhèn)北獄最陰的地方是哪里?”
顧沉舟幾乎沒有猶豫。
“丙字號,水牢。”
“對!就是水牢!”陳老道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那地方常年不見天日,淹死過不知多少重犯,陰氣最重。你取水牢底下的淤泥,再混上死囚臨刑前嘔出的最后一口‘怨血’。以這兩樣東西為墨,在那烏木杖上畫下‘聚陰符’,就能暫時給這些殘魂一個‘家’。到時候,你再以元神之力驅使,這根魂幡,就能派上用場了!”
顧沉舟把烏木杖收進懷里,轉身就走。
“你去哪?”
“回鎮(zhèn)北獄?!?/p>
當顧沉舟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鎮(zhèn)北獄的走廊里時,整個監(jiān)區(qū)都安靜了。
獄卒們遠遠看見他,便像老鼠見了貓,貼著墻根溜走,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徑直走向典獄長的公房。
王典獄長正端著茶杯,手卻抖得厲害,半杯茶水都灑在了官服上。
“砰?!?/p>
公房的門被推開。
顧沉舟走了進來。
王典獄長手里的茶杯“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顧……顧沉舟……”
“我要去水牢?!鳖櫝林坶_門見山。
“水牢?”王典獄長臉色更白了,“那地方廢棄好多年了,鑰匙都……”
顧沉舟沒理會他的借口,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王典獄長立刻改了口。
“有!鑰匙有!我這就給您拿!”
他連滾帶爬地從墻角的柜子里翻出一串銹跡斑斑的鑰匙,雙手奉上,頭都不敢抬。
“今天午時,有死囚行刑?”顧沉舟又問。
“有,有!一個江洋大盜,叫黑旋風的,今天砍頭。”
“行刑前,我要他一碗血?!?/p>
王典獄長腦子里“嗡”的一聲,差點昏過去。
取死囚的怨血,這是要煉什么邪法?
可他不敢問,更不敢拒絕,只能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沒問題,沒問題!我親自去給您辦!”
顧沉舟拿了鑰匙,轉身離開。
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王典獄長才渾身一軟,癱在椅子上,感覺自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他看著顧沉舟離去的方向,眼里除了恐懼,還有一絲無法遏制的嫉妒和貪婪。
這小子,是得了天大的機緣了。
鎮(zhèn)北獄,丙字號水牢。
巨大的鐵門銹跡斑斑,打開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一股混合著霉味、血腥和腐爛氣息的寒氣,撲面而來。
顧沉舟提著一盞油燈,走了進去。
這里是一條向下的階梯,墻壁上濕滑的青苔一直蔓延到腳下。
階梯的盡頭,是一個個被鐵柵欄隔開的深坑,坑底積著半人高的黑水,水面上還漂浮著一些無法辨認的碎屑。
他走到最深處的一個水坑前,用短刃撬開柵欄,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黑水瞬間淹沒到他的胸口。
他俯下身,將手探入水底,抓起一把冰冷、粘稠、散發(fā)著惡臭的淤泥,裝進隨身帶來的皮袋里。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地面,又去了刑場。
那個叫黑旋風的江洋大盜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地按在地上,劊子手正往鬼頭刀上噴灑著烈酒。
顧沉舟走到跟前,什么也沒說,只是把一個空碗放在了地上。
劊子手和監(jiān)斬的獄卒,連個屁都不敢放。
午時三刻已到。
“斬!”
鬼頭刀落下,人頭滾出老遠。
一股滾燙的血箭噴出,大部分都濺在地上,只有一小部分,被王典獄長用碗精準地接住。
他端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怨血,一路小跑,恭恭敬敬地遞到顧沉舟面前。
“顧爺,您要的東西?!?/p>
顧沉舟接過碗,轉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眾面面相覷的獄卒。
他回到了自己那間潮濕的囚室。
李老四依舊在昏睡,但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了許多。
顧沉舟將淤泥和怨血混合在一起,腥臭和血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他拔出烏木杖,用手指蘸著這污穢的“墨”,開始在漆黑的杖身上,描摹陳老道教給他的“聚陰符”。
當最后一筆落下。
“嗡——”
整根烏木杖劇烈地顫動起來。
一道道黑氣從杖身中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上百張扭曲痛苦的人臉。
它們不再虛弱,反而變得凝實,每一張臉上都透著嗜血的渴望。
顧沉舟的囚室,一瞬間變成了百鬼夜行的煉獄。
他鼻腔一熱,兩行鮮血流了下來。
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再次將元神的威壓籠罩過去。
百鬼的喧囂戛然而止。
它們貪婪地吸收著符文提供的陰氣,卻又在那股至高無上的威壓下,不敢有絲毫造次。
顧沉舟抹去鼻血,握住了這根全新的魂幡。
他能感覺到,自己和這百十道殘魂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微妙的聯(lián)系。
他就是君王,而它們,是他麾下最兇殘、也最聽話的惡犬。
他走到囚室的小窗前,望向鎮(zhèn)北鎮(zhèn)外的官道。
還有兩天。
來吧。
不管你是誰,這鎮(zhèn)北鎮(zhèn),我給你備下了一份大禮。
閻王爺來了,也得挪個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