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鎮(zhèn)北獄那兩扇釘著鐵皮的黑漆大門,在晨霧里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顧沉舟背著李老四,一步步走近。
守門的獄卒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手里的水火棍都差點(diǎn)掉在地上。
昨天清晨,顧沉舟就是從這里扛著李老四沖出去的,身后還跟著個煞神般的黑袍人。
現(xiàn)在,他回來了。
一個人回來的。
“顧……顧哥?”年輕的獄卒聲音發(fā)虛。
顧沉舟沒理他,徑直往里走。
他身上的血腥氣混著清晨的霧水,讓周圍的獄卒下意識地退開半步,給他讓出一條道。
沒人敢問那個黑袍人去哪了。
也沒人敢問李老四的傷。
他們只是看著顧沉舟挺得筆直的背,感覺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三等牢頭,一夜之間,像換了個人。
顧沉舟把李老四安頓在自己那間潮濕的單人囚室里。
這地方與其說是牢頭的住處,不如說是個大點(diǎn)的牢房。
他撕下自己的里衣,蘸著冷水,小心翼翼地擦去李老四臉上的血污和塵土。
陳老道的金瘡散確實(shí)是好東西,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只是老人依舊昏迷,眉頭緊鎖,似乎在做什么噩夢。
安頓好師父,顧沉舟才在床沿坐下,從懷里掏出那根烏木杖和那枚青銅令牌。
烏木杖入手冰涼,那顆夜明珠已經(jīng)徹底黯淡,看上去就是塊普通的灰白石頭。
他試著將一縷靈氣探入杖中。
“嗡——”
無數(shù)凄厲的嘶吼瞬間在他腦中炸開。
這杖里,竟然禁錮著上百道殘魂。
這些殘魂充滿了怨毒與不甘,瘋狂地沖擊著他的靈氣,想要將他一同拖入無邊煉獄。
換做昨天,他恐怕當(dāng)場就要神魂受損。
可現(xiàn)在,他只是皺了皺眉。
識海里那團(tuán)沉寂的金色魂火輕輕一蕩,一股無形的威壓擴(kuò)散開來。
腦中的嘶吼戛然而止。
烏木杖里那上百道兇戾的殘魂,此刻像是遇見了貓的老鼠,一個個瑟瑟發(fā)抖,瞬間安靜了下去。
有用。
顧沉舟攥緊了烏木杖。
這東西,是個陰損卻好用的法器。
他又拿起那枚青銅令牌。
令牌正面是扭曲的云紋,背面刻著兩個古篆——萬云。
這就是那個萬云宗的身份憑證。
他用指腹摩挲著令牌冰冷的表面,突然,指尖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一滴血珠滲出,被令牌上的云紋瞬間吸收。
令牌的云紋亮起微弱的青光,一道陌生的訊息涌入他的腦海。
“第七巡察使,羅天,魂燈已滅?!?/p>
“持令者,速回宗門復(fù)命?!?/p>
原來那個黑袍男人叫羅天。
顧沉舟的嘴角扯出一個冷酷的弧度。
這令牌,不僅是身份憑證,還是個催命符。
他若不回去復(fù)命,萬云宗恐怕很快就會派新的人來“探查”。
他把令牌和烏木杖重新塞回懷里,起身走到囚室門口。
天已經(jīng)大亮,走廊里傳來獄卒們交班的嘈雜聲。
他必須處理掉羅天的尸體。
那座破土地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當(dāng)他走出囚室時,正巧碰見典獄長帶著兩名心腹巡視過來。
典獄長姓王,四十來歲,挺著個油膩的肚子,平日里最是看不起他們這些沒背景的底層獄卒。
“顧沉舟?!蓖醯洫z長瞇著眼,上下打量著他,“你還敢回來?”
他身后的兩名心腹“唰”地一下抽出了腰刀,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顧沉舟站住了。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辯駁,只是平靜地看著王典獄長。
王典獄長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
這小子的眼神不對勁。
以前的顧沉舟,見到他總是低著頭,像只隨時準(zhǔn)備縮進(jìn)殼里的烏龜。
今天的他,卻像一柄出了鞘的刀,那股子鋒銳,隔著幾步遠(yuǎn)都讓人皮膚發(fā)緊。
“李老四呢?”王典獄長色厲內(nèi)荏地問,“昨天到底怎么回事?那個黑袍人是誰?”
“我?guī)煾甘芰酥貍?,在休息?!?/p>
顧沉舟的聲音很平淡,沒有一絲波瀾。
“至于那個人,他想殺我們,被我反殺了?!?/p>
走廊里瞬間安靜下來。
王典獄長和他那兩個心腹,臉上的表情像是吞了蒼蠅一樣。
反殺了?
那個光憑氣勢就壓得整個鎮(zhèn)北獄抬不起頭的修者,被這個三等牢頭反殺了?
“你……你胡說八道!”王典獄長下意識地反駁,可底氣卻明顯不足。
顧沉舟往前走了一步。
“典獄長,我沒工夫跟你廢話?!?/p>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懷里烏木杖的一端。
一絲極淡的黑氣,順著他的指縫逸散出來。
王典獄長和他身邊的兩名心腹,只覺得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像是三九寒天被剝光了衣服扔進(jìn)冰窖,連骨頭縫里都在冒寒氣。
那兩名心腹握刀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牙齒都在“咯咯”打架。
王典獄長更是“蹬蹬蹬”連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墻上,臉上一片煞白。
“我累了,要去休息?!?/p>
顧沉舟收回手,那股陰寒之氣瞬間消失無蹤。
他從王典獄長身邊走過,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停留。
直到顧沉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王典獄長才腿一軟,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這鎮(zhèn)北獄的天,要變了。
顧沉舟沒有回囚室。
他借著巡視的名義,從西墻那條熟悉的鼠道,再次離開了鎮(zhèn)北獄。
他要去辦兩件事。
第一件,處理尸體。
第二件,找陳老道,問清楚這“元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殺人越貨,總得把首尾收拾干凈。
修橋補(bǔ)路無尸骸,殺人放火金腰帶。
這道理,他在鎮(zhèn)北獄里,早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