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人愣住了。
他臉上那種貓捉老鼠的笑意僵在嘴角,隨即化作一種扭曲的狂喜。
“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眼尾的暗紅紋路深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區(qū)區(qū)一個凡胎,竟敢對本座開放識海?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
在他看來,這無異于一只綿羊主動打開了狼的籠門。
奪舍本就是兇險之事,最怕主家魂魄拼死抵抗,攪得識海不寧。
可現(xiàn)在,對方竟然主動放棄了最大的防線。
男人再無猶豫,他盤膝坐下,將烏木杖橫在膝前,雙手在胸前結(jié)了個繁復(fù)的印。
“幽魂渡海,奪舍轉(zhuǎn)生,敕!”
他眉心裂開一道細微的縫,一縷比黑夜更深沉的黑氣從中飄出,化作一個模糊的人形虛影,徑直撞向顧沉舟的眉心。
陳老道駭?shù)没觑w魄散。
“不可!”
他想阻止,可身體被探虛令的禁制壓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代表著黑袍男人神魂的虛影,沒入顧沉舟的身體。
顧沉舟渾身劇震。
一股陰冷、污穢、充滿貪欲的意念,像條滑膩的毒蛇,鉆進了他的腦子。
但他沒有反抗。
他咬著牙,承受著神魂被侵入的惡心感,反而將自己的心神徹底放開,像一個引路人,為那條毒蛇敞開了通往識海最深處的大門。
進來吧。
都進來。
老子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
黑袍男人的魂魄虛影沖破層層壁壘,終于抵達了那片傳說中的識海。
但他看到的,不是想象中靈氣充裕的洞天福地,也不是脆弱不堪的魂火。
他看到了一片血色的蒼穹。
天空是凝固的暗紅色,沒有太陽,沒有月亮。
腳下不是海,是山。
由無數(shù)神魔尸骸堆積而成的山。
斷裂的金色長矛,破碎的仙人法衣,以及巨大到難以想象的龍骨,散落在尸山血海之間。
一股荒古、蒼涼、霸道到極致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這……這是什么鬼地方?”
男人的魂魄虛影發(fā)出了無聲的尖嘯。
這不是一個三等牢頭的識海!
別說是聚氣境,就算是合道境大能的識海,也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景象!
他怕了。
發(fā)自神魂深處的恐懼,讓他想要立刻逃離。
可他已經(jīng)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看到,在尸山之巔,立著一個模糊的青衫背影。
那背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是這片血色天地的中心,萬古不變。
黑袍男人的魂魄虛-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攥住了,動彈不得。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緩緩地……轉(zhuǎn)了過來。
他沒能看清那張臉。
或者說,當(dāng)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間,他的意識就已經(jīng)開始崩解。
那是一種怎樣的目光?
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甚至沒有情緒。
只有純粹的、漠然的“存在”。
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試圖撼動神座的螻蟻。
“轟!”
黑袍男人的魂魄虛影,連慘叫都沒能發(fā)出一聲,就在那道目光下,寸寸碎裂,化作最精純的神魂能量,被那片血色蒼穹貪婪地吞噬。
像一滴水,落入了燒紅的鐵板,瞬間蒸發(fā)。
土地廟內(nèi)。
原本盤膝而坐、氣焰囂張的黑袍男人,身體猛地一僵。
他雙目圓瞪,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兩個空洞的黑窟窿。
“噗通?!?/p>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腦勺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
隨著他的死亡,懸浮在半空中的青銅令牌“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光芒盡斂。
封鎖著整個土地廟的符文禁制,也像是陽光下的雪,無聲無息地消融了。
“呼……呼……”
顧沉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
他用手撐著地面,才沒有徹底倒下。
剛才識海中的那一幕,雖然不是他主導(dǎo),卻也耗盡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抬起頭,看向墻角的陳老道。
老道士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度的驚駭之中,像是見了鬼。
不,他看到的東西,比鬼要可怕一萬倍。
“他……他……”陳老道指著地上的尸體,舌頭都捋不直了。
“他死了?!?/p>
顧沉舟站起身,聲音沙啞。
他走到黑袍男人的尸體旁,彎腰撿起了那枚青銅令牌,又撿起了那根烏木杖。
杖頭嵌著的夜明珠,此刻光華內(nèi)斂,摸上去一片冰涼。
他走到李老四身邊,探了探鼻息。
氣息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wěn)。
顧沉舟松了口氣。
他把令牌和烏木杖揣進懷里,然后背起李老四。
“道爺,多謝了?!彼麑€在發(fā)愣的陳老道拱了拱手,“今天的事,還望您……”
“我什么都沒看見!”
陳老道一個激靈,猛地搖頭。
“我今晚喝多了,睡得跟死豬一樣,什么萬云宗,什么探虛令,我一概不知!”
開玩笑,他親眼目睹了一個聚氣境的高手,連魂魄都被人一口吞了。
這種事,打死他也不敢往外說半個字。
顧沉舟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言,背著李老四,走出了土地廟。
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
鎮(zhèn)北鎮(zhèn)的街道上,開始有了早起的小販。
顧沉舟貼著墻根,快步往鎮(zhèn)北獄的方向走去。
他懷里的玄黃珠,正散發(fā)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潤感。
經(jīng)過剛才那一遭,它仿佛吃飽喝足了一般,連帶著顧沉舟都感覺身體里涌起一股暖流,驅(qū)散了不少疲憊。
他知道,麻煩遠沒有結(jié)束。
殺了一個萬云宗的人,后面,恐怕會來一個宗門。
但他沒有選擇。
他低頭看了眼在背上昏睡的師父,攥緊了懷里的烏木杖。
既然躲不掉,那就接著。
來一個,殺一個。
來兩個,殺一雙。
從今往后,他顧沉舟,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三等牢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