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卷著鐵銹味的濕氣灌進(jìn)窗縫時，姬玄正蜷在土坯房的竹席上。
他最近總做些混沌的夢，夢里有巨斧劈開黑暗，有轟鳴的"開天"二字震得耳膜生疼——可這夜的夢被一聲帶著哭腔的"哥"生生扯碎。
"哥！醒醒！"
姬瑤冰涼的手攥住他肩膀猛搖，小丫頭的發(fā)頂還沾著草屑，顯然是從柴房跑過來的。
月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漏進(jìn)來，照見她泛白的唇："山外...山外的狼嚎聲，比去年冬天那回還近！"
姬玄的困意瞬間碎成冰渣。
他翻身坐起，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沒錯，蟲鳴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啞的嘶吼，像有砂紙在刮擦夜空。
這聲音他熟得很，三年前那場狼災(zāi)，他就是靠躲在谷倉頂，用燒紅的火鉗捅瞎了一只青鱗狼的眼睛才活下來的。
"你先去老村長家。"他扯過床頭用麻繩捆著的鐵矛，矛尖的銹跡蹭得掌心發(fā)疼。
這是他用攢了半年的野雞蛋跟獵戶換的，說是洪荒時期戰(zhàn)士用的殘兵，可拿在手里也就比普通鐵矛沉兩斤。
轉(zhuǎn)身時瞥見妹妹縮在墻角發(fā)抖，他放軟聲音："別怕，哥就在村頭守著。"
推開門的剎那，冷風(fēng)灌得他打了個寒顫。
村里的狗吠成一片，幾戶人家的燈陸續(xù)亮起來，昏黃的光在土墻上晃，像極了將熄的鬼火。
老村長柱著棗木拐杖從巷口過來，白胡子被風(fēng)吹得翹起："小玄，跟我去村西頭。
李獵戶說狼群是從那片林子過來的。"
村西頭的籬笆外就是荒坡，月光下能看見灌木叢在晃動。
姬玄數(shù)到第七道影子時，第一聲狼嚎炸響——那不是普通的狼，青鱗狼的叫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尖刺，他曾見過被咬穿的牛肋骨，傷口處泛著青黑，是毒液腐蝕的痕跡。
"退！
退到籬笆后面！"有村民喊，聲音抖得像篩糠。
姬玄的鐵矛攥得更緊，他看見最前面那只狼的眼睛，泛著幽綠的光，脖頸處的鱗片在月光下閃著冷光——那是三階青鱗狼，鍛體六境的修為，足夠一口咬斷成年人的喉嚨。
狼群沖上來的瞬間，籬笆被撞得啪啪響。
左邊的張二叔舉著柴刀砍中一只狼的后腿，刀卻像砍在石頭上，火星子迸出來，狼反身一口咬斷了他的手腕。"救命！"張嬸的尖叫刺破夜空，姬玄的鐵矛刺進(jìn)撲來的狼腹，卻只扎進(jìn)去兩寸——那畜生的鱗甲硬得離譜，血都沒流多少，反而甩頭撞在他胸口，將他撞得飛出去，撞在老村長的棗木拐杖上。
"咳..."姬玄嘗到了血腥味，肋骨像是斷了兩根。
他看著狼群包圍圈越縮越小，張二叔的斷臂在地上抽搐，李獵戶的獵刀掉在五步外，泛著冷光。
月光突然暗了一瞬，他恍惚看見胸口掛著的半塊玉牌在發(fā)燙——那是他出生時就掛在脖子上的，村里老人說是他娘臨死前塞給他的，說是"保平安"。
燙！越來越燙！
玉牌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灼著皮膚，姬玄下意識去抓，指尖剛碰到玉面，整個人突然墜入一片混沌。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看見無數(shù)光點在眼前飛旋，有個沙啞的聲音在腦子里炸響："吞！"
等意識回籠時，他正攥著那只咬斷張二叔手腕的青鱗狼的脖子。
狼的眼睛還瞪著，可渾身的鱗片正在迅速褪色，像被抽干了什么。
姬玄感到有股熱流順著掌心涌進(jìn)身體，斷了的肋骨在"咔嗒"作響，疼得他倒抽冷氣，可那疼里又帶著說不出的痛快——像是久旱的田逢了雨，每寸肌肉都在歡呼著吸收這股力量。
"那...那狼怎么了？"有人顫聲問。
姬玄松開手，青鱗狼的尸體"砰"地砸在地上，皮毛干枯得像塊破布。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浮著個暗金色的印記，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隨著他的呼吸明滅。
剛才的熱流就是從這印記里涌出來的，他能清晰地"看"到周圍的青鱗狼身上纏著淡綠色的光帶，那光帶正被印記牽引著，往他身體里鉆。
"嗷——"頭狼的嘶吼讓他回神。
這一回他沒躲，迎著狼爪沖上去。
鐵矛在掌心發(fā)燙，他甚至能看清狼爪上的倒刺，能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涌的聲音。
當(dāng)矛尖刺穿頭狼咽喉的剎那，那道更濃郁的綠光涌進(jìn)印記，他的鍛體境修為竟直接從四境中期沖破到五境后期！
狼群退了。
月光重新亮起來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七具狼尸，每具都像被抽干了水分的皮袋。
村民們擠在籬笆后，張嬸用布裹著張二叔的斷臂，李獵戶撿起獵刀的手還在抖。
老村長的棗木拐杖杵在地上，盯著姬玄胸口的印記："小玄，你..."
"長老來了！"有人喊。
李云鶴是踩著滿地狼尸過來的，月白道袍一塵不染，腰間的青銅鈴隨著腳步輕響。
他是半年前搬來村子的外鄉(xiāng)人，說是云游修士，可姬玄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塊肥肉。
此刻李云鶴笑著拍了拍姬玄的肩，指尖在他胸口的印記上不輕不重地按了按："小友好本事，這是...家傳的寶貝？"
姬玄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籬笆。
他能感覺到印記在皮膚下收縮，像只警覺的獸。
剛才的戰(zhàn)斗耗光了他的力氣，可理智還在——李云鶴的道袍下藏著劍柄，剛才按他胸口時，指力試探得太刻意。"就是塊玉牌，可能...可能剛才撞的時候顯了紋路。"他扯了扯衣領(lǐng)，蓋住印記。
李云鶴的笑沒褪，眼睛卻瞇了起來："夜里涼，小友還是快回去歇著。"他轉(zhuǎn)身時，青銅鈴響得比剛才急了些。
姬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這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月光下，掌心的暗金印記淡得幾乎看不見，可他能感覺到，那些被吞噬的精魄正化作熱流在經(jīng)脈里游走。
遠(yuǎn)處的山林突然傳來一聲悶吼，比青鱗狼的叫聲更沉，像是某種更龐大的東西在挪動。
"哥？"
姬瑤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小丫頭抱著他的粗布外衣，眼睛亮晶晶的："你剛才...像神仙。"
姬玄摸了摸她的頭，把外衣披在她肩上。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沉穩(wěn)有力，跟從前的虛弱完全不同。
肋骨的疼已經(jīng)變成了酥麻，他甚至能感覺到，明天早上起來，身上的傷大概就全好了——就像那些被吞噬的精魄，連疼痛都一并吞掉了。
山風(fēng)又起，卷著遠(yuǎn)處那聲悶吼鉆進(jìn)耳朵。
姬玄望著黑黢黢的山林，掌心的印記微微發(fā)燙。
他突然想起夢里那把巨斧，想起"開天"二字的轟鳴。
或許從今晚開始，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當(dāng)他背著姬瑤往家走時，土墻上的月光正慢慢爬上東頭的老槐樹。
明天早上，等太陽升起的時候...
晨霧還未散盡時，姬玄在土炕上醒了。
他原本習(xí)慣在天蒙蒙亮?xí)r就翻身坐起——以往總覺得肋骨處像壓著塊磨盤，得緩半天才有力氣穿草鞋。
可此刻他剛動了動手指，竟順著炕沿直接彈坐起來，額頭差點撞上土墻掛的竹筐。
"這是..."他盯著自己的手背。
昨日被青鱗狼爪劃開的三道血口，此刻只剩淡粉的痕跡，像被橡皮擦過的炭筆印。
再摸向胸口，昨晚被狼頭撞出的淤青，連半分痛感都尋不著了。
窗外傳來姬瑤的聲音，帶著點雀躍的尖："張嬸說她兒子腿上的咬傷今早結(jié)痂了！
哥你看，我熬了南瓜粥——"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端著陶碗進(jìn)來，見他直挺挺坐著，眼睛立刻瞪得溜圓："哥你怎么起這么早？
昨晚你累得差點栽進(jìn)灶膛！"
姬玄接過碗，指尖觸到陶碗的溫度，忽然想起昨夜那些在經(jīng)脈里游走的熱流。
他低頭吹了吹粥，聲音放得很輕："瑤瑤，你昨晚...有沒有看清我胸口的印記？"
小丫頭的勺子"當(dāng)啷"掉進(jìn)碗里。
她左右張望了兩下，湊到他耳邊："像塊金葉子，會發(fā)光！"又趕緊捂住嘴，"李長老說不許亂講怪力亂神的事，可張二叔的胳膊...要是沒有哥，他肯定被狼拖走了。"
姬玄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起李云鶴按在他胸口的指尖，想起那道藏在道袍下的劍柄。
粥的甜香漫上來，他卻覺得后槽牙發(fā)酸——有些事，得提前準(zhǔn)備。
鐵匠鋪的炭爐余溫未散。
陳鐵匠正彎腰用鐵鉗翻烤紅薯，聽見腳步聲抬頭，鐵鉗"當(dāng)"地砸在砧子上。
"小玄？"這位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大步跨過來，粗糙的手掌按在他肩頭，"昨晚我在村西頭守夜，聽著狼嚎都要嚇破膽。
你個小身板..."他突然頓住，指尖在姬玄鎖骨處輕輕一叩，"骨頭硬實了？"
姬玄被他按得晃了晃，卻沒覺得疼。
他摸出懷里的碎鐵片——那是昨晚從青鱗狼頭骨里摳出來的，泛著幽藍(lán)的光："陳叔，能幫我打把刀嗎？
要薄點，輕...不，要沉的。"他想起夢里那把劈開天地的巨斧，聲音低下去，"能砍得動硬東西的。"
陳鐵匠接過碎鐵片，指甲刮過表面，突然倒抽口冷氣："這是...洪荒兇獸的鱗甲？"他抬頭時眼里燃著光，那是姬玄從未見過的，"你爹當(dāng)年在邊境當(dāng)護(hù)城衛(wèi)，見過獸潮里的青鱗狼，說它們的鱗甲比精鐵還硬三分。
小玄，你昨晚...到底怎么做到的？"
"陳叔。"姬玄盯著炭爐里躍動的火苗，"我娘走前說過，我爹是為了保護(hù)什么人戰(zhàn)死的。"他攥緊袖口下的掌心，那里有暗金印記在發(fā)燙，"現(xiàn)在我可能...繼承了他的東西。"
陳鐵匠的手在發(fā)抖。
他突然轉(zhuǎn)身抓起鐵錘，重重砸在砧子上，火星四濺："好！
我這就熔了老徐家的廢犁鏵，再摻點我藏了十年的精鋼——"
"叮當(dāng)"聲戛然而止。
鐵匠鋪外傳來青銅鈴的輕響。
李云鶴的月白道袍先掃進(jìn)門檻，隨后是他帶笑的聲音："陳師傅好手藝，老遠(yuǎn)就聽見錘響。"他身后跟著兩個扛著藥箱的隨從，其中一個臂彎里還搭著匹青布，"聽說張獵戶斷了胳膊，李嬸家的娃被狼爪抓了背，我從鎮(zhèn)里討了金創(chuàng)藥來。"
姬玄后退半步，后背貼上放鐵砧的木架。
他注意到李云鶴的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了半息——那里的印記正隨著心跳微微發(fā)燙。
"小友今日氣色不錯。"李云鶴從隨從手里接過青布，"昨日見你穿得單薄，這料子軟和，權(quán)當(dāng)謝禮。"他伸手要遞，卻在中途頓住，"哎？
你掌心這紅印子...可是被炭火燙的？"
姬玄下意識藏手。
他看見李云鶴的瞳孔縮了縮，像獵人看見獵物露出破綻。
陳鐵匠突然把鐵錘往地上一墩，震得炭灰四濺："李長老費心了，我這就給張獵戶送藥去。"他抓起藥箱，沖姬玄使了個眼色。
李云鶴的笑沒褪，卻慢了半拍："陳師傅倒是熱心。"他望著鐵匠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轉(zhuǎn)身時道袍帶起的風(fēng)卷過姬玄的發(fā)梢，"小玄啊，這山里的狼可不止青鱗一種。"他指尖輕輕劃過自己腰間的劍柄，"要是遇到難處，盡管來找我。"
夕陽把籬笆染成橘紅色時，姬玄蹲在村外的老槐樹下。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努力回憶昨晚那種"召喚"的感覺——像在心里輕輕拽一根線，線頭另一頭拴著某種沉睡的力量。
"出來。"他咬著牙低喝。
暗金光芒從掌心跳出，瞬間凝成巴掌大的印璽。
姬玄感覺有熱流順著手臂往上竄，原本發(fā)酸的肩背突然像灌了鐵水，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他試著揮了揮拳頭，風(fēng)擦過耳際的聲音比平時響了三倍。
"有意思。"
冷不丁的男聲驚得他差點摔了印璽。
姬玄猛地轉(zhuǎn)身，正撞進(jìn)李云鶴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這位長老不知何時卸了道袍，露出里面緊身的玄色勁裝，腰間的劍柄明晃晃地掛著。
"我就說，昨日那印記不簡單。"李云鶴一步步逼近，靴底碾碎了幾片落葉，"盤古印...洪荒時期的頂級靈寶，難怪能吞兇獸精魄。
小友可知，這東西放在現(xiàn)在的世道，能讓多少人紅了眼？"
姬玄的后背貼上粗糙的樹干。
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卻強(qiáng)迫自己去看李云鶴的手——那只手正慢慢摸向劍柄。
"你...跟蹤我？"
"總得確認(rèn)寶貝的成色。"李云鶴的指尖觸到劍柄，"小友若肯交出來，我保你和你妹妹一世富貴；若不肯..."他忽然笑出聲，"這山林里，多一具少年的尸體，誰會在意？"
山風(fēng)卷起落葉，打在姬玄發(fā)燙的臉上。
他望著李云鶴身后漸沉的夕陽，突然想起姬瑤今早遞粥時，沾在碗沿的南瓜籽。
那丫頭總說要攢夠一百顆，種在屋前的菜地里。
"哥！"
遠(yuǎn)處傳來清脆的呼喊。
李云鶴的動作頓住，轉(zhuǎn)頭看向村口的方向。
姬玄趁機(jī)攥緊盤古印，暗金光芒在掌心炸開，燙得他差點叫出聲——但他咬著牙，借著這股力道猛地推開李云鶴，往村里狂奔。
"小友！"李云鶴的聲音追在身后，"你逃不掉的！"
姬玄跑得肺都要炸了。
他沖進(jìn)家門時，姬瑤正站在院門口，手里攥著把曬干的野菊花。
小丫頭見他臉色發(fā)白，立刻撲過來："哥你怎么了？
李長老剛才來問你去哪了，我...我沒說！"
姬玄蹲下來，把妹妹緊緊摟進(jìn)懷里。
他能感覺到她的小胳膊在發(fā)抖，聞到她發(fā)間沾的野菊香。
遠(yuǎn)處傳來李云鶴的青銅鈴聲，由遠(yuǎn)及近。
"瑤瑤。"他貼著她的耳朵，聲音輕得像嘆息，"今晚別睡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