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登山,自以為山頂便是山頂,豈不知有些山頂只是山腳。
道號朝露的老道人,在一躍而下穿過云海之后,不曾是一頭摔死的下場。
反而是天地倒轉(zhuǎn),待到老道人腳踏實地后,才算是到了的真正的齊云山。
只見老道人身前,一山高高聳立,另有三峰相伴。
抬頭仰視,五層連綿不絕的云海,從低到高,依此排列,緊緊包裹這座不知高幾千上萬丈的齊云山。
五層云海一眼看不到邊際,也甚是厚重,卻絲毫不遮日光,頗具神異。若要拿之前的云海與之相比,前者那就顯的是染布師傅,拿不出手了。
約莫是仰著頭看著好久沒見的齊云山,有些累了,老道人順勢就在這山腳下的一棵歪脖子樹上靠一會,哪知不多大會便鼾聲四起了。
而那老道人之前的那一聲長嘯早就傳遍了整座齊云山。沒多大會,老道人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來兩位道人,一位墨綠道袍的白面道人,一位銀白道袍的年輕女冠。
老道人翻身之際,兩人同時打了個稽首,白面道人率先笑著開口道:“朝露師兄回來了!”
而那銀袍女冠則是淡淡說道:“見過觀主?!?/p>
老道人打了個哈欠后這才起身,笑著打了個招呼說道:“許久未見,碧虛師弟,清瑤師妹,近來可好?觀中一切尚好?”
道號碧虛的白面道人一臉苦笑著回道:“其他都還好,只是師兄這次一去便是一個甲子,這觀中事務雜多,師弟有時實在有些手忙腳亂?!?/p>
道號清瑤的年輕女冠只是冷聲回了一句:“尚可。”
聽得師弟的抱怨,老道人只是拍了拍白面道人的肩膀,稱贊著說道:“師弟,常言道,能者多勞,身上多挑些擔子也是一種修行嘛!”
至于這位蹦出兩個字就對其冷眼相對的師妹,老道人也只能對其訕笑兩聲。
誰知熱臉貼個冷屁股,年輕女冠冷哼一聲,便把頭埋向一側(cè)。
朝露道人只好尷尬的搓了搓了手,對著白面道人問道:“小師弟不在觀中嗎?”
白面道人笑著解釋道:“小師弟前段日子修行有些頓悟,如今正在紫宵峰閉關呢,我已傳音于小師弟,想必有個三五日就出關了。”
老道人點了點頭,口中嘖嘖道:“真不愧是我齊云山觀中天縱之才,我記得小師弟入觀到現(xiàn)在不足甲子吧。這破鏡跟喝水一樣簡單,嘖嘖嘖,不得了啊,不得了!”
銀袍女冠卻是突然插話道:“有個屁用!”
“齊云山道統(tǒng)都快沒了,破了上府境界又能如何?”
白面道人皺起眉頭,朝著銀袍女冠輕聲喝道:“師妹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年輕女冠仍是一臉無所謂,挑眉道:“怎么,大師兄不在時,你暫管齊云觀也就算了,現(xiàn)在大師兄回來了,你還想管我?”
白面道人眉宇間升起一縷怒色,剛欲開口,老道人連忙當起了和事佬。
“師弟,師妹,若有什么怨氣,撒在貧道我身上吧。若是讓觀中小輩弟子聽去,難免不好。”
“不如,先回山上如何?千錯萬錯,都是當師兄的錯,到了觀中,關起門來,貧道任由你倆好好罵一通,保證不還嘴!”
白面道人笑著回道:“師兄言重了,就聽師兄的,就先回觀中吧?!?/p>
白面道人說罷,前腳剛準備踏步而行,卻被老道人攔下,笑著說道:“許久未曾回觀中,師弟,師妹若無事,就陪貧道走上山吧!”
白面男子一頭霧水道:“走?”
老道人點了點頭,先一步往著這座巍峨的齊云山上山之路走去。白面男子和銀袍女冠則是對視一眼后,便是緊跟其后。
而這座真正的齊云山稱得上峰巒疊嶂,參天古木遮天蔽日,懸崖峭壁屢見不鮮,比之先前那座“假齊云山”,不可謂不險峻。
就算如此,三人還是如履平地,步伐不緊不慢的向山上走去。
老道人和白面道人并肩在前,銀袍女子在后。
恰逢路過一棵,樹皮之上千溝萬壑,得有三四人環(huán)抱粗的古木時,老道人便對其身旁的白面道人問道:“師弟,這棵樹可有些來頭!與貧道也有些緣分,可看得出來門道?”
白面道人打量了一眼,便回到:“是棵有上百年樹齡的烏金松,若是在山下,便是根普通的松樹。山上多數(shù)都是此木,大多數(shù)觀中子弟搭建修行之所也都是用的此樹,至于其中的門道,師弟修為尚淺,看不出來?!?/p>
老道人仰頭望著這根古木的末梢,語出驚人道:“貧道與它阿,乃是一泡尿的緣分?!?/p>
白臉道人一臉錯愕。
“師兄,啊…….這……..”
老道人仰著頭,有聲有色道:“說來話長,貧道上山時,正逢夏日,這老觀主定下的古怪規(guī)矩,上山學藝不可摘一果一食,不可飲一水一漿?!?/p>
“炎炎酷暑,在這山中密林,我亦然口干舌燥?;饸鉀_天之下,便在這棵烏金松木前尿了一大泡。渾身通暢不說,好巧不巧,樹上掉落一顆松果,正解我燃眉之急,這天上自個掉下來的,也不算壞了規(guī)矩?!?/p>
“所以往后,貧道上山下山之時,若是順路便在此處尿一泡。書上說,投我以桃,報之以李,若沒有貧道年年施肥于它,焉得它生的如此粗壯。不過話說回來,倘若沒有那枚松果,貧道當時不一定能走到山上。師弟說說,這算不算極大的緣分?”
白面道人一時無言,夸一聲好,又怕沾了穢語,可若是不回個話,也不像話,只能勉為其難夸上一句:“師兄好機緣,師弟不及也?!?/p>
至于那銀袍女冠看著圍著一棵平平無奇的烏金松木的師兄弟,看都不看一眼,徑直從兩人身前走過,口中有些不善說了一句:
“無聊?!?/p>
兩人深知這位師妹的脾氣,自是不好多說什么,待到銀袍女冠走的遠些后,老道人這才小聲對著白面男子說道:“師弟,這棵烏金松,往后還要好生看好,可別哪位觀中弟子砍了去當柴燒了?!?/p>
白面道人點了點頭道:“省的,省的?!?/p>
約定好后,老道人和白面道人再度往著山上走去,老道人故意將腳步放緩,待到與那銀袍女冠拉開一段距離后,老道人這才對著這山間稀疏平常的山山水水暢所欲言的指點起來。
仿若這齊云山間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與老道人緣分頗大。
走至某塊花崗石,老道人說道:“這塊石頭,與貧道最有眼緣,是貧道在這齊云山最相中的,在這之上打坐能夠清心明意,于此處打坐極好的,猶然記得貧道第一次破鏡就在此塊石頭上?!?/p>
某處水潭前。
“這處水潭,貧道下過水,別看不大,底下可深的很,水也可涼得很,夏日里是個避暑的好去處?!?/p>
又走到一處土堆前。
“這處土坡嘛,貧道好像在此美美的睡過幾覺,又好像不對,怎么土坡高了許多?難道土坡也成精了不成?”
老道人抓了抓頭發(fā),環(huán)顧四周,還是搖了搖頭道:“哎呀!不是此處,那就是前處了?!?/p>
待到路過一處更加低矮的土坡時,老道這才滿臉笑意,對著土坡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里!老兄弟,對不住了,老弟可不是什么攀龍附鳳之人。就是在這老兄弟這兒,老弟以地為席,以天為被的。老弟怎么會忘呢?愧對了老兄弟了,實在不該啊?!?/p>
“啥也不說了,趕明就在此處做個標記,省的老弟忘了?!?/p>
“師弟,若是那天貧道忘了此事,可別忘了提醒下師兄?!?/p>
對于老道人這種有些荒誕不經(jīng)的要求,白面道人還是恭恭敬敬的回了一聲“好”。
等又是磨磨蹭蹭走到一處溪流面前,老道人剛想開口,不料前方山路傳出一道極為洪亮的清冷之言:“夠了!這樣何時才能回到觀中?”
接著就見前方山路一道白虹亮起,直入云霄,穿過云海而去。
老道人和白面道人相對一眼,兩者只能尷尬的相視一笑。還是白面道人率先開口,試探性的問道:“師兄,接著走下去?”
老道人抬頭望了望那抹還未曾消散的白虹,搖了搖頭道:“算了,若是惹得師妹不痛快,咱倆也痛快不了!”
隨之,兩道青虹驟起,直入云海之上。
足足穿過四層厚重的云海,這才到了主峰之上的齊云觀,而那最后一層云海猶如一張厚重的棉花被,蓋在齊云山峰頂,乍一看,好似觸手可及,伸伸手就夠到。
只見入目之中,幾座古木建筑佇立于峰頂之上。往前便是一座白玉石牌坊。
右邊玉柱寫著“淼淼云深何在”,左邊則是“錚錚山落此處”。
頂上橫柱則刻畫了三個字“齊云觀”。筆墨橫飛,看上去年頭已久。
而在云霧繚繞之中,或老或少,或著道袍,或穿素衣,數(shù)十道身影,以及早到一步的銀袍女冠,正襟站立于齊云觀玉柱門前。
老道人與白面道人前腳剛一落地,齊云觀眾弟子異口同聲道:“恭迎觀主回山!”
老道人擺了擺道袍,笑著說道:“搞這么大場面干什么,難不成貧道今日要得道飛升了?”
此話一出,惹的門前眾子弟轟然一笑,老道人不以為意,只是緩緩從人群中走過,看到某個熟悉容顏便打聲招呼:“懸陽,甲子未見,道行可有長進?云中錄修的如何?”
名為懸陽的道人拱手道:“回觀主,長進不敢說,甲子堪堪破了一境,只能是水滴石穿罷了,至于云中錄,只能是馬馬虎虎罷了?!?/p>
老道人拍了拍其肩膀,口中說了聲“當勉勵之”,又路過一個大肚翩翩的年輕道士身邊,老道人驚訝道:
“寸寬,咋個又變的胖了,莫不是自個背著師兄弟又偷偷開小灶了!”
肥胖道人望著門中有幾名師兄弟眼神不善的看著自己,連忙擺手笑著說道:
“觀主,這可不敢胡說?。∥疫@叫心寬體胖,吃啥都胖,就算是喝涼水都能長二兩肉??!”
老道人附耳偷摸說道:“別的我不管,有好的吃食可別一個人吃獨食啊,多與師兄弟分一份,最重要可別忘了給貧道我送一份,下次貧道以后保證守口如瓶?!?/p>
肥胖道人也只好哭喪著臉,小聲回了聲“好”。
老道人就這樣與這門下眾弟子有說有笑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
齊云觀其中不乏有少許上山晚的,未曾見過觀主容顏的小輩弟子,其中一位面容稚嫩的小道士拉著身旁年長的師叔一輩小聲問道:“師叔,今個可算見到觀主本人了,可這與我心中所想,大不一樣啊?!?/p>
身旁八字胡須的中年道人小聲回應道:“你覺得觀主該是什么樣?白發(fā)蒼蒼?仙風道骨?”
小道士又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老道人,支支吾吾的也說不上個一二,總覺得傳聞中的觀主有些大相徑庭。
眼尖的老道人順著打量的目光,故作咳嗽了兩聲。
“咳咳,小玄清,嘀嘀咕咕的在那說啥呢?別是貧道多年未回,偷偷地說起貧道的壞話吧?!?/p>
中年道士早已年過古稀之年,可如今被老道人戲稱小玄清,臉上未曾有任何不悅,也是笑著拱手道:“玄清不敢,只是有剛?cè)胗^的弟子未曾見到觀主容顏,心中好奇向玄清發(fā)問,觀主似乎長得不太像觀主模樣,玄清正想著如何作答呢!”
此言一出,自是又引起齊云觀眾弟子一陣哄堂大笑。
這堂而皇之的打趣一觀之主,只怕除此一處,別無他處了。
而那先前小聲發(fā)問的小道士滿臉臊紅,只覺得是自己多嘴惹得觀主有些下不來臺。正當小道士有些手足無措之時,老道人拂須邁步,緩步走到小道士面前,笑著開口問道:“入觀修行多久了,哪座峰上修行?可有道號?”
小道士低著頭,有些緊張的磕巴道:“回觀主,弟子道號景遠,入觀修行不足三年,現(xiàn)如今在蒹葭峰?!?/p>
老道人輕聲道:“景遠,抬起頭來!”
小道士連忙照做,昂起了頭,兩人四目相對之際,老道人開口問道:“如何?現(xiàn)在可看清貧道模樣?”
小道士點頭老實回道:“弟子看清了?!?/p>
老道人笑著說道:“看清了就好!”
“貧道也就是長了一副人模樣,兩肩膀扛著一個腦袋,不比他人多一嘴,也不少一眼。
“天下萬事萬物,不要怕看不清,更不要不敢看?!?/p>
小道士稽首道:“景遠受教了,謝過觀主教誨。”
老道人點了點頭夸贊道:“是個好苗子!”
老道人接著轉(zhuǎn)身,望著觀中的數(shù)十位弟子,有熟悉的,也有不曾謀面的。
面對在自己身上的數(shù)十道目光,老道人運足氣力,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都看夠了沒?若是沒看夠,貧道就站在這個把時辰,容你們看個夠。”
“事先說好,若是看不到兩三個時辰,誰他娘的都別走!”
“若是看夠了就都散了吧,再說貧道又不是什么寶貝疙瘩,一直被盯著看,怪不自在的?!?/p>
聞言,齊云觀門下眾弟子一哄而散,僅剩那名道號景遠的小道士還徒留在原地。
老道人好奇問道:“你怎么還不走?莫不是還沒有看夠貧道的模樣?”
小道士有些緊張,結(jié)巴說道:“不是,不是,弟子入觀時間尚短,如今正在主峰負責打掃祖師堂,觀主是否要去祖師堂焚香,弟子好去準備?!?/p>
老道人拂須笑道:“祭拜祖師倒是不急這一時?!?/p>
“另外貧道記得,這清掃祖師堂不是一年為期嗎?聽你這意思,想來這三年以來,都在這空無一人的祖師堂了?”
“想必是有人偷奸?;?,把這枯燥無味的事都扔給你干了!這主峰之上,空蕩蕩的,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等無趣的苦差事,他們是威逼利誘還是以大欺???給貧道說說是誰?貧道幫你出出氣!”
小道士臉色微紅,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是弟子自愿接下的。并且弟子并不覺得無趣,觀中有很多可有意思的雜記藏書,弟子閑暇時會去看看。有些晦澀難懂的也會時不時的去請教師兄們,師兄們也是知無不言的,他們都待弟子很好的。”
老道人笑著問道:“不說?”
小道士站定如松,閉口不言,老道人也只好一笑了之。
“算了,不愿說就算了。這樣吧,貧道許你幾日假期,是繼續(xù)待在這主峰之上,還是去蒹葭峰,由你自己做主?!?/p>
小道士聞言,略顯緊張得面容上才露出一抹笑意,對著老道人拱手謝道:“謝過觀主,觀主剛剛回山,弟子就先不在此打擾了!”
老道人點了點頭道:“去吧!”
隨即小道士從懷中掏出一張黃泥符紙,單手一捏,符紙火光一現(xiàn),小道士腳下立時浮現(xiàn)縷縷清風。
小道士身軀離地而起,以此御風,不過小道士修行尚短,只見在半空之中手七扭八歪,手忙腳亂的,險些一頭墜下去。
老道人見狀,對著小道士輕吐一口青氣,小道士腳下這才穩(wěn)當,并緩緩的向著一座峰頭的山腰間而去。
小道士走后,本意并非如此的銀袍女冠,狠狠瞥了一眼老道人身后的白面道人,白面道人聳了聳肩,朝著老道人身后努了努嘴。
好似在說,他是觀主,我能有什么辦法?
當空蕩蕩的齊云觀門前只剩師兄妹三人時,白面道人這才拱手對著老道人說道:“師兄,眼下門下中弟子也見過了,至于這一甲子的觀中一切事務,皆已整理好了,師兄要何時觀悅?師弟好送過來?!?/p>
老道人擺了擺手道:“不急不急,貧道有些倦了,容我睡上一大覺再說。”
眼見老道人要溜,白面道人趕忙取出一物,遞到老道人手里,接著對著老道人說道:“師兄,其他事好說,這觀主印信之物,師弟如今完璧奉還,還是在師兄這保管比較踏實。”
老道人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那熟悉的卷云紋白芷玉環(huán),頓時感到頭大的說道:“師弟,你勞苦功高,這些年把這齊云觀打理得緊緊有條,以貧道之見,只有師弟能擔當這觀主重任?!?/p>
說完,老道人眼疾手快把那塊白芷玉扳指硬塞給了白面道人。
白面道人接過卷云環(huán)那一霎那,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口中連忙急呼道:“不可!師兄不可!萬萬不可!”
咬定主意的白臉道人,心底一橫,再次把那枚卷云紋白芷玉扳指直接放在老道人手里。
見狀,老道人只好換了一套說辭說道:“師弟莫要推脫了,俗話說皇帝輪流坐,來年到我家。這觀主之位就是輪也輪到師弟了?!?/p>
望著老道人再欲把那枚觀主信物遞過來,白面道人后退兩步,擺手道:“師兄,觀主之位,豈能兒戲,師弟不愿做鳩占鵲巢之舉,至于觀主之位,師兄還是另選他人吧。”
于是接下來一幕,便是老道人一個勁的苦口婆心的勸說,白面道人則是口中篤定的婉拒。
“師弟辛苦多年,該做觀主之位。”
“碧虛何德何能,能做觀主之位?”
“師弟只管做觀主,觀中那個不服的,讓來找貧道。”
“師兄莫說了,師弟第一個不愿意,本就該物歸原主。”
“不妙!不妙!貧道有些頭痛,要回屋歇一歇了?!?/p>
“師兄不礙事吧,若是累了,快回房歇息去吧,不過記得拿好那枚卷云環(huán)。”
……
一件山上何其重要的掌教印信之物,就這樣被眼前這一對師兄弟如同燙手山芋一般推來推去,再也看不下去的銀袍女冠,冷聲道:“朝露師兄,一去一甲子,一去便是一百八十載,對這齊云觀不管不顧。之前我也就不說了,現(xiàn)如今回到觀中,還要做那甩手掌柜?”
“若是師兄真不想管這齊云觀了,也好,不妨把觀中弟子聚集在祖師堂。朝露師兄好在祖師面前起個誓,說個清楚,像這樣像小孩過家家似的,成何體統(tǒng)!”
好嘛!連祖師爺都搬出來了,老道人臉上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好聲好氣道:“不至于,不至于,多大點事,何必驚擾祖師?!?/p>
“這卷云環(huán),就暫且放在貧道這里,至于觀主之位,再論!再論!”
縱然再看到老道人接過了那枚卷云紋白芷玉扳指后,銀袍女冠依然不依不饒,口中咄咄逼人道:“怎么辦,師兄自個掂量清楚,若是要面見祖師,提前知會一聲即可!”
說罷,銀袍女冠道袍一揮,一抹湛藍水霧浮現(xiàn),眨眼間,年輕女冠便消失在原地。
至此,老道人則才一臉如釋重負,看著略顯尷尬的場面,白面道人連忙笑著打著圓場道:“師兄不是累了嗎?先回屋歇息著吧,待到師兄醒來后,我把這一甲子的齊云山的大小事務呈上來,師兄你看可好?”
低頭看著那枚卷云環(huán),老道人一臉的生無可戀之色,隨口說了聲:“隨便吧!”
說完,便是獨自一人,耷拉著腦袋朝著觀內(nèi)走去。
過了齊云觀玉柱大門后,映入眼簾的只有寥寥幾間木屋,除了居中的一間高大些,其他幾間偏房都是些矮小的木屋,年頭已久,卻并不精致。
老道人面向當中最為高大的木屋,佇立一陣兒,心思重重打開許久未曾回來的祖師堂大門。
祖師堂內(nèi)空曠無比,只見當中掛著一幅畫像,一位手背三尺的中年道人,畫像之下便是七八個木牌,老道人恭敬的上了三只香。
焚香跪拜后,便回到祖師堂旁的一間偏房里,布置的很簡單,一木床,一木桌,四木椅罷了。
房間很整潔,一絲灰塵都沒有,不知多少夜未曾合眼的老道人興許真的累了,道袍未解,便躺在木床上,幾個呼吸間,便是鼾聲如雷。
這一場大覺,足足睡了兩天兩夜,到了第三日的辰時,老道人這才悠然醒轉(zhuǎn)。
老道人揉了揉眼睛,剛坐起身,恰巧傳來一陣敲門聲,老道人輕聲說了句:“進來吧?!?/p>
屋外之人推門而入,老道人看了一眼,大感意外道:“清瑤師妹?”
銀袍女冠進了門順勢走到桌子身邊,袖袍在桌面上一拂而過,空無一物的桌面上便多了兩本冊子以及兩枚玉簡。
銀袍女冠這才緩緩開口道:“原本本該是碧虛師兄送過來的,可這觀中,屬我一脈弟子最多,所以干脆我跑一趟,觀主有何疑問,只管問我便是?!?/p>
老道人聽罷,笑呵呵的說道:“不急不急,辛苦師妹跑一趟,待到閑日,貧道仔細看一眼便是!”
銀袍女冠不回話,只是死死的盯著老道人。
沒辦法,老道人訕笑兩聲,又連忙改口道:“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貧道這就看,這就看。”
老道人說完,正襟危坐于桌前,取了一本名為齊云弟子冊的冊子。打開之后,老道人翻的極快,邊看邊點頭,口中止不住的說道:“貧道就說碧虛師弟是做掌門的料子,現(xiàn)如今這觀中弟子竟已有三十八名了,重振我齊云觀,指日可待啊?!?/p>
“這門中眾弟子修行一事安排的也很到位嘛,該修什么,跟著誰修行,全都妥善的很嘛,大善!”
“短短六十載,這齊云山除了弟子愈發(fā)旺盛,倒也沒什么太大變化,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老道人看完這本弟子錄又拿起一本名為齊云山水錄的冊子,待到看至最后,語氣帶著一絲驚訝道:“呦呵!本以為這觀中弟子多了些,該是花錢如流水,以為大家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沒曾想碧虛師弟還有聚財?shù)氖侄?,這錢咋越花越多了?”
老道人放下那本山水冊,對著一旁的銀袍女冠擠眉弄眼道:“師妹,你說說這是咋回事?”
“貧道可是聽說了,咱這齊云山隔壁有位仙子可是中意碧虛師弟,莫不是碧虛師弟真如傳言所說真做了那小白臉?這可不行??!雖說師弟確實生的白凈一些,焉能如此啊!”
“還是說這其中有何隱情?師妹與我說說?”
看著老道人一副沒心沒肺的的模樣,銀袍女冠有些不忍的問道:“值得嗎?”
老道人愣了一下,好似沒聽清,笑著問道:“恩?”
銀袍女冠終是憋不住,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說道:“師兄身為齊云觀觀主,修道足足四百載有余,終得金丹。眼看大道就在腳下,為何要自斷大道,為何當初就要下這齊云山?”
“師兄這么做真的值得嗎?”
老道人放下剛剛拿起的玉簡,一臉平靜的笑著說道:“有啥不值得的?”
看著一臉笑意的老道人,銀袍女冠換了一種問法,反問道:“師兄數(shù)百年修行,損失殆盡,現(xiàn)如今金丹即碎,大道已斷不說。這壽命還剩幾何?師兄心里比誰都清楚,如此師兄還笑的出來嗎?”
不料,老道人笑意更濃。
“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貧道多笑笑,說不得真如這老話說的,能多活一陣子呢,師妹該多和貧道多學學?!?/p>
如此荒誕之言本引得銀袍女冠勃然大怒,可銀袍女冠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問道:“記得我入觀時才八九歲,師傅常年閉關,是師兄教我修行,師兄還記得與我說過最多的話是什么嗎?”
老道人搖了搖頭道:“貧道年紀大了,時間也太久了,實在記不清了?!?/p>
銀袍女冠輕聲說道:“師兄與我說過最多的話,是大道,是修行,是左一口修行,右一句大道,師兄忘了,我可沒忘,清瑤也不敢忘!”
言至一半,年輕女冠語氣加重道:“怎么事到如今,師兄怎么就為了區(qū)區(qū)山下人放棄了這通天大道?”
老道人長嘆一聲,難得的一本正經(jīng)說道:“師妹,你老說山下人,山下人。不說你我,這齊云觀中弟子,這天下的所謂的山上之人,早年間,又何嘗不是山下人?若無山下人,何來山上人?”
“既如此,為之奈何?貧道又能如何?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齊云山腳下赤旱千里?”
銀袍女冠覺得老道人說的不對,口中仍為老道人抱不平道:“退一萬步來講,此事非要師兄不可?龍椅上的那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治下的百姓食不果腹?會就此放任那木樨顯圣?你不管難道他們也不管?”
老道人不驕不躁的反問一句:“若是他們也如此作想呢?”
銀袍女冠愣了一下,口中依然倔強的說了一句:“我不管他人如何想,清瑤既然是齊云觀中人,只想知道齊云觀觀主之想,師兄這么做是為什么?”
老道人不言語,銀袍女冠只好再度問了一遍:“師兄,到底為什么?”
老道人眼神飄向窗外,最后才緩緩說道:“沒有為什么,天下間那么多的事情,有的有原因,有的則沒有。若真要找一個原因的話,就算是貧道看不慣罷了。”
此話一出,銀袍女冠再也抑制不住,站起身來,口中冷聲連連說道:“好一句看不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師兄就以看不慣,置整座齊云山于不顧是吧。”
“那這齊云山從老到少從來沒個規(guī)矩,目無尊卑也就不提了。酒色財氣,樣樣不絕!這齊云山道統(tǒng)如此隨便!師兄身為觀主,就看得慣了?”
老道人低著頭默不作聲,銀袍女冠語氣更甚道:“若是哪天,清瑤也看不慣這齊云山,干脆把這齊云道統(tǒng)斷了就是。”
“亦或者,清瑤覺得修道無趣,如師兄一般,自碎金丹也可以,反正左右都是看不慣?!?/p>
老道人不多見的面容浮現(xiàn)一抹怒色,手掌重重的的拍了拍桌子,站起身來口中怒聲道:
“清瑤,放肆!”
“竟然與貧道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不懲治,如何做這觀主之位?貧道今日就以觀主之令,罰你在峰上禁足三月?!?/p>
“清瑤,給貧道速速退下!”
銀袍女冠面若冰霜,死死盯著老道人,老道人面色不改,又是重重的的反問一句:“清瑤,你可不服?”
銀袍女冠強忍心中不甘,咬著牙說了一聲:“好!”
這場師兄妹的談話最終落得個不歡而散,臨了,銀袍女冠再走出房門那一刻,還是轉(zhuǎn)身對著木屋的老道人倔強說了一句:“師兄這樣做,不值得!”
銀袍女冠走后,老道人望著門外,絲絲縷縷的愁緒涌上眉間。
片刻后,老道人關好門,重新落座,靜下心神,接著看那兩枚未看完的玉簡,老道人時而傻笑,時而撇嘴,又時而皺眉。
小半個時辰后,敲門聲再一次響起,老道人便是一陣頭大,連忙側(cè)身臥倒在床上,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對著門外輕聲道:“師弟,貧道看了大半天的觀中卷宗,頗耗費心神,若有事明日再說吧?!?/p>
不料,嘎吱一聲,木門應聲而開,白面道人面帶笑容的走了進來,不容老道人開口,手持一個食盒的白面道人便說道:“師兄若是看得倦了,正好師弟帶了一壇酒,名曰神仙醉,想必師兄應該不陌生吧。另外還有些吃食,不如你我?guī)熜值艹弥袢蘸攘怂饨夥θ绾???/p>
“知道師兄不喜肉食,我那弟子寸寬又是個好嘴的,僅僅是讓他做了道清炒山菇與酸辣鮮筍?!?/p>
隨著幾道碗盤與木桌的碰撞之聲響起,老道人轉(zhuǎn)過身來,瞄了一眼桌上的朱紅色酒壇。
看清后便一個鯉魚打滾翻身起來,眼睛直挺挺的盯著那壇酒,口中好奇問道:“神仙醉?三百多年前的那一批?”
白面道人點了點頭道:“正是?!?/p>
老道人眼神不斷打量著白面道人,口中嘖嘖道:“看不出來啊,我原以為觀中屬師弟最老實,沒曾想師弟原來也深藏不露啊。”
白面道人笑問道:“師兄,此話從何說起?”
老道人指著桌上那壇酒問道:“這神仙醉明明只有五壇,師傅賜的,兩壇給了我,兩壇給了你。那時師妹還年幼,只給了一壇?!?/p>
“貧道沒記錯的話,師傅坐化時一人拿出一壇喝了。兩百年前,貧道下山時,你我又各自拿出一壇,怎么現(xiàn)在哪里又蹦出來一壇神仙醉?難不成師傅偏心?偷偷又給你了你一壇?”
白面道人笑著解釋道:“師兄想岔了,這神仙醉確實只有五壇。想當初師傅坐化后,師兄悲痛不已,喊來我與師妹前來借酒消愁?!?/p>
“師兄當時豪氣的很,說什么既然師傅去了,那這神仙醉也該隨師傅去也。便獨自打開一壇咱們師兄妹三人共飲。其實說是三人共飲,也就是咱師兄弟兩人喝,師妹在一旁看著罷了?!?/p>
“哪曾想師兄喝的興起,又想拆了這第二壇神仙醉,還是師妹攔下的師兄,說她不好酒,從自己屋子里那取了一壇神仙醉?!?/p>
“等到月上中天,第二壇神仙醉也見底后,仍覺不痛快。師弟我也不得不回到峰上取出一壇,可當時喝的已經(jīng)醉醺醺。頭暈目眩不說,那神仙醉又與房中眾多酒水放在一塊,酒壇子也都長得差不多的樣子。沒曾想師弟一個粗心,便拿錯了酒了,這也是事后醒酒后才發(fā)現(xiàn)的,自是不好向師兄提起的?!?/p>
天大的笑話!一位修道良久的山上人會拿錯酒?老道人以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白面道人,帶著懷疑的語氣問道:“那我下山前,師弟那一壇神仙醉,總不會也失手拿錯了吧?”
白面道人訕笑道:“那壇是千真萬確的神仙醉,師兄大可放心?!?/p>
老道人有點沒好氣的說道:“那之前我回觀時,怎么不拿出來?”
白面道人看了一眼老道人,緩緩說道:“此一時,彼一時?!?/p>
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的老道人轉(zhuǎn)過頭,豪邁說道:“那還等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白面道人回了一聲“好”,便揭開酒封,取出瓷碗,對著瓷碗倒酒??吹枚俗慌缘睦系廊俗ザ鷵先B連心疼道:“慢點!慢點師弟!倒這么急做甚?酒都濺出來了!”
白面道人溫和回了聲“知道了”,倒酒之勢放緩,待到兩碗酒滿,老道人早已迫不及待趴著頭,嘴對著瓷碗,沿著碗邊小口小口的吸溜了幾口,不由自主的感嘆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味兒!正兒八經(jīng)的神仙醉!說不得還要多虧了師弟藏得緊??!這神仙醉多放兩百年,這滋味!更上一層樓啊!”
而白面道人端起瓷碗,對著甲子未見的老道人說道:“師兄,共飲?!?/p>
說完咕嚕咕嚕幾聲,滿滿一碗神仙醉便下了肚,抱著自己可不能吃虧的老道人也是拿起瓷碗,三兩口,碗酒變空碗。
老道人舒服的打了兩聲酒嗝,白面道人順勢又是兩碗酒滿上,端著酒碗對著對面的老道人問道:“師兄,繼續(xù)?”
老道人瞥了一眼白臉道人道:“繼續(xù)個屁,咋?今個師弟是來找我拼酒來的?是這些年師兄把這觀中爛攤子丟給了師弟,師弟現(xiàn)在心中有怨氣,想著把貧道灌倒了,好好揍貧道一頓?”
白面道人笑著說道:“碧虛不敢!”
老道人反問道:“只是不敢?那說明師弟心中還是有怨氣?!?/p>
白面道人如實說道:“不敢瞞著師兄,碧虛心中是有些許怨氣,不過不是師兄口中所說的這些小事!”
老道人好奇問道:“那是在怨什么?”
白面道人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老道人,老道人心里一陣發(fā)毛,嚷嚷道:“不說算了,反正貧道也不想聽,不說就喝酒?!?/p>
“不過貧道得事先說好,這神仙醉天下間僅此一壇了。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你一碗,我一碗,誰也別占誰便宜。若是喝到最后只剩一碗或者不到一碗,那得歸貧道,誰讓貧道是師兄呢!”
說完老道人不管不顧端起瓷碗喝了一小口,嘴里不斷吧唧吧唧道:“好酒啊,像你那般如牛飲水般飲酒,真是糟蹋了這神仙醉,小口小口喝才能品鑒這其中滋味!”
白面道人又恢復一臉笑意道:“師兄說的是。”
如此,一對師兄弟在這不大的木屋里,推杯換盞,有說有笑。
不知幾時,那壇世間僅此一壇的神仙醉已去了大半,就在老道人在一旁嘟囔著自己似乎少喝了一碗時,白面道人輕聲問道:“師兄,事已至此嗎?”
老道人有些醉醺醺的模樣,伸著脖子問道:“嗯?師弟,你說什么?”
白面道人沒有理會師兄的裝傻充愣,自顧自的說道:“看來師兄未曾想明白,也無妨,總歸還有段日子,師弟還可以等?!?/p>
“師兄,不知三旬的時間可夠?”
老道人眼神恢復清明,帶著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白面道人,這才開口說道:“師弟慧眼如炬?。 ?/p>
白面道人笑著說道:“碧虛也坐了三個甲子的觀主之位,又不是只會打坐修行,豈有不知?”
“師兄自斷大道,作為師弟,碧虛不好說什么??蛇@畢竟現(xiàn)如今不是師兄一個人的齊云觀,所以做師弟有此一問,應該不過分吧!”
老道人猛灌一口酒,反問道:“你是觀主?還是你是師兄?”
白面道人輕聲回道:“碧虛既不是觀主,更不是師兄,只是師弟想知道師兄怎么想的罷了!”
“無論師兄,如何想,如何做,總之不想師兄走那最差的一步。若是非要如此,師弟想……”
“啪”的一聲響起打斷白面道人之言,老道人重重摔下瓷碗,口中冷漠說道:“既然現(xiàn)在還不是觀主,等啥時候做了觀主再有資格來問我。在這之前就滾回去好好修行?!?/p>
看著一臉怒氣的師兄,白面道人非但無懼,反而語氣輕松道:“若是碧虛非要試一試呢?師兄也打算如對師妹那般,命我在峰上禁足?”
看著平日里最為老實聽話的師弟如今一臉執(zhí)拗的模樣,老道人有些頭疼。
恰逢此時,屋外傳來一聲聲轟隆隆的雷鳴打斷了師兄弟間的爭執(zhí),兩人同時看向窗外,白面道人笑著說道:“看來是小師弟要出關了?!?/p>
“師兄,要不去外面瞅瞅?師兄常年不在觀中,尚未看過小師弟破鏡的陣仗吧。”
老道人點了點頭道:“也好?!?/p>
白臉道人起身邁步,剛剛走出房門,回頭一看,竟然看到老道人兩手捧著那壇還剩小半的神仙醉,正貓著腰,把酒壇往床底下塞。白面道人一頭霧水問道:“師兄,這是?”
老道人打了個哈哈道:“沒什么,沒什么,這不想著待會小師弟萬一要是過來了,看著這酒嘴饞咋辦?小師弟還小,若為了俗物沉迷其中,怕耽誤了他修行?!?/p>
“貧道可都是一片苦心,做師兄的都是為了師弟好??!”
白面道人搖了搖頭,有些無可奈何,師兄藏東西的本事向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并不高明。
待到老道人藏好酒之后,兩人這才來到觀外。
遠遠眺望過去,那座離著著齊云山不遠處顯得稍矮的一座峰頂之上,一大團漆黑烏云籠罩,包裹整座山頭。
而烏云之中,道道手臂般粗細紫雷時隱時現(xiàn),如神人低吼,震耳欲聾。
不多大會,一道,兩道,三道,若干道長若百丈紫雷劈在峰頂,引得整座峰頭震動不已,峰上巨石頻頻掉落,掀起陣陣煙塵。
望著這般景象,老道人不由嘆道:“小師弟修雷法,可真是鄭家男子娶何家姑娘,正合適啊?!?/p>
白面道人笑著附和道:“師兄這說法倒也有趣,這雷法一脈也只有小師弟能修成。”
兩人就這樣直直盯著那座峰頂之上,不多大會,紫雷散去。那團烏云卻迅速擴散延伸,遮蓋住齊云山一山三峰。
日光不顯之下,小雨如針,稀疏落下。
老道人不曾施展道法,任憑雨水打濕道袍,良久之后,老道人對著身旁之人問道:
“師弟,好雨知時節(jié)的下一句是什么?”
白面道人回道:“是當春乃發(fā)生?!?/p>
老道人接著問道:“那春雨貴如油的下一句呢?”
白臉道人想了想回道:“碧虛愚鈍,記不清了。”
老道人說出了下半句。
“是下得滿街流?!?/p>
白面道人不曾想一句名言的下半句竟是如此平庸,只能感嘆一句,原來如此。
老道人拂須嘆道:“一首名句能流傳千年,若是差一些的呢?那只能落得默默無聞的下場!”
“縱然你是千古名句的下句又如何,照樣被遺忘個干凈,世間萬物也都是猶此?!?/p>
說罷老道人伸出手掌,掌中接過幾滴雨水,雨水順勢從指縫中溜走,老道人最后朝著還在深思的白面道人問了一句:
“師弟,天下間英雄如過江之鯽,不如來場,雨落人間,如何?”
白面道人霎時呆愣,望著戚戚瀝瀝的春雨,不知如何作答,好在老道人及時給出了答案。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