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京城萬人空巷,交通堵得連狗都得繞道走。
無他,全城百姓都趕著來圍觀一場世紀聯(lián)姻——京城著名大冤種,哦不,是鎮(zhèn)國公府的“第一廢柴”世子謝景辭,要迎娶丞相府那位傳說中的“木頭美人”蘇晚音。
這倆人的組合,堪稱當代行為藝術。
一個紈绔得能把國子監(jiān)的夫子氣出心梗,一個沉悶得能在自己院里種蘑菇。
城南最大的賭坊連夜開盤,賭這對“活寶”能不能撐過三天不把對方腦漿子打出來。
賠率嘛,相當誘人。
喜堂上,賓客滿座,氣氛卻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新郎官謝景辭,一身騷包的大紅喜服穿得七扭八歪,腰帶松得能再塞進一個他自己。
他懶洋洋地歪靠在朱紅大柱子上,手里抓著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得比鞭炮還響,嘴里還哼著醉仙樓新出的靡靡之音。
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幾位白胡子老臣氣得吹胡子瞪眼,心里直罵:鎮(zhèn)國公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這么個活祖宗,這哪是成親,這簡直是開席前先給列祖列宗上道硬菜——添堵。
吉時已到,司儀扯著嗓子喊“新人拜堂”。
謝景辭眼皮耷拉著,差點一頭栽進夢里。
他身邊的小廝趙小四眼疾手快,狠狠掐了他大腿一把。
謝景辭“嘶”的一聲,魂飛魄散地醒過來,腳下一軟,踉踉蹌蹌地跪了下去,差點給天地牌位磕個早年。
好不容易熬完了繁瑣的禮節(jié),被送入洞房。
謝景辭揮退了所有下人,房間里只剩下他和蓋著紅蓋頭的蘇晚音。
空氣中彌漫著龍鳳燭的香氣,以及一絲絲微妙的,看好戲的寂靜。
按理說,接下來該是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可謝景辭偏不按劇本走。
他沒去掀那蓋頭,反而從寬大的袖子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根紅得滴血的絲繩。
他嘿嘿一笑,抓過蘇晚音的手,動作嫻熟地把紅繩一端系在了她白皙纖細的小拇指上,另一端則綁住了自己的。
做完這一切,他往床邊一坐,得意洋洋地宣布:“王妃,從今往后,我,謝景辭,就是你的人形掛件了。你去哪兒我跟到哪兒,貼身服務,二十四小時不打烊。你要是三天之內(nèi)不被我煩死,就算我輸?!?/p>
這操作,直接把潛伏在窗外偷聽的趙小四雷得外焦里嫩。
世子爺,您這是在結婚還是在上刑???
紅蓋頭下的蘇晚音始終一動不動,仿佛入定。
就在謝景辭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一只素手自己掀開了蓋頭。
燭光下,一張清冷絕俗的臉龐露了出來。
眉如遠山,目若秋水,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新嫁娘的嬌羞,只有一片古井無波的冷淡。
她靜靜地看著謝景辭,以及兩人指間那根刺眼的紅繩,朱唇輕啟,聲音像冰塊掉進深井:“世子爺若真閑得發(fā)慌,不如去院里扎馬步。再不然,抄十遍《女誡》,也能靜心?!?/p>
一句話,噎得謝景辭半天沒喘上氣。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張羞憤或驚慌的臉,沒想到是一堵銅墻鐵壁。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非但沒惱,反而像被點燃了斗志的公雞,瞬間來了精神。
他往床上一賴,雙腿一蹬:“不行不行,掛件怎么能離開主人呢?這是職業(yè)操守?!?/p>
蘇晚音沒理他,自顧自地走到妝臺前,準備卸下滿頭沉重的珠翠。
謝景辭又湊過去,側(cè)耳貼在她背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王妃,你心跳得太慢了,這不健康。我得貼著聽,幫你監(jiān)測一下,萬一停了我好叫大夫?!?/p>
蘇晚音的動作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忍住了把頭頂鳳冠砸過去的沖動。
見她還不破功,謝景辭又出新招。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紫砂蛐蛐罐子,獻寶似的遞過去:“來來來,新婚之夜,不如斗蛐蛐定勝負!你贏了,我今晚睡地板。我贏了,你就得給我唱個小曲兒。”
蘇晚音終于不再沉默,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個蛐蛐罐子,又看了一眼謝景辭,最后,她輕飄飄地拿起桌上的瓜子盤,倒出幾粒瓜子殼,在桌上慢條斯理地擺弄起來。
謝景辭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她居然在用瓜子殼拼字。
拼的還是——“休書”。
他笑得前仰后合,蘇晚音卻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在做一個極其嚴肅的學術研究。
直到謝景辭第三次試圖用自己的蛐蛐去拱亂她的“大作”時,她才抬起眼簾,淡淡道:“世子若真想敗光鎮(zhèn)國公府的家業(yè),不如先從自己的月例銀子開始。畢竟,賭蛐蛐的開銷,可不小?!?/p>
這一句,讓謝景辭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瞇起那雙桃花眼,第一次正經(jīng)地打量起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注意到,蘇晚音的目光雖然冷淡,但掃過他袖口不小心沾上的胭脂粉時,毫無波瀾,顯然對他在外鬼混的傳聞不屑一顧。
反倒是剛剛,她的視線落在他那個紫砂蛐蛐罐上時,那執(zhí)著瓜子殼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間微不可察的停頓。
他的罐子上,用小篆刻著三個字——“鳴秋三號”。
這可是西市斗場剛剛殺出來的稀有品種,兇猛異常,別說普通人,就是一些老玩家都未必認得。
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木頭美人”,怎么會認識一只蛐蛐?
謝景辭收起了嬉皮笑臉,心頭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興趣。
他這位王妃,恐怕藏得比誰都深。
夜深人靜,蘇晚音終于說服了她的人形掛件去外間榻上“待命”。
她遣走了所有侍女,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書案前,換上一身輕便的素衣,獨坐燈下,研墨提筆。
下一刻,那個白天里沉靜如水的女子蕩然無存。
她手腕翻飛,筆鋒凌厲,一行行力透紙背的字跡在宣紙上鋪陳開來。
寫的不是風花雪月的詩詞,而是《論科舉改制之三大弊病》,文辭犀利,直指朝政核心,觀點之大膽,足以讓朝堂上那些老古董們當場昏厥。
落款,是兩個風骨卓然的字:青衫客。
寫畢,她將信紙仔細封入一個沒有任何標記的暗紋信封,走到窗邊,學了一聲夜鶯啼叫。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下,接過信封,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幾丈開外的院墻屋頂上,謝景辭正沒骨頭似的蹲著,嘴里啃著一只剛從后廚順來的燒雞,油汪汪的。
他身下,趙小四苦著臉舉著一把巨大的油紙傘,不是為了擋雨,而是為了接住隨時可能掉下來的雞骨頭和自家世子爺。
謝景辭瞇著眼,看著那道黑影離去的方向,嚼著雞腿,含糊不清地嘀咕:“這個點兒送信?還是往文淵閣后巷那個死胡同去……嘖,有意思,真有意思。”
次日清晨,蘇晚音在王府花園的海棠樹下誦讀《詩經(jīng)》,晨光熹微,花影搖曳,她身姿端方,儀態(tài)萬千,又恢復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丞相嫡女模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王妃早??!”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假山后傳來。
蘇晚音眼皮都沒抬一下。
謝景辭吊兒郎當?shù)鼗瘟顺鰜?,手里還拎著那只“鳴秋三號”,罐子里傳來一陣陣激昂的蟲鳴。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語不驚人死不休:“王妃,昨夜‘青衫客’那篇文章我拜讀了一下。寫得是真不錯,文采飛揚,就是第三段那個關于恩科取士的邏輯有點崩,論據(jù)也不太足,要不要我?guī)湍愀???/p>
話音落下,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蘇晚音執(zhí)書的手,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顫。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射出冰錐般的寒芒,死死地釘在謝景辭臉上。
而謝景辭,只是懶洋洋地靠在了海棠樹上,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過是隨口胡謅的夢話。
兩人隔著三步之遙,無聲對峙。
一陣風拂過,吹落滿樹海棠。
一片粉白的花瓣悠悠飄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攤開的書頁上,遮住了那句“君子好逑”。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名侍女匆匆從月亮門外走來,恭敬地遞上一張燙金請柬:“王妃,柳尚書府派人送來帖子,邀您三日后過府參加海棠詩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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