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曲陽那片充滿腐朽氣息的流民營中，孫恒從未刻意去展示自己的“超凡”，他只是比旁人更加冷靜，更加理性，也更懂得如何將二十一世紀(jì)的生存常識，以最原始、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融入這個漢末亂世。而趙石頭，正是那個最先被這份不同所吸引，并最終下定決心追隨的人。
趙石頭，本名趙大石，生得人高馬大，體格健壯，原本是冀州的一個農(nóng)戶。黃巾起義時，他被裹挾進(jìn)隊伍，只因為有把力氣，便成了最底層的小卒。他的識字量幾乎為零，對什么“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的口號也只是懵懂服從，他最樸素的愿望，就是靠一雙苦力，能活下去，能養(yǎng)活婆娘和兩個娃。在饑餓和絕望面前，他的眼神雖然絕望，但那股求生的韌勁卻從未消退。
孫恒第一次注意到趙石頭，是在三天前。那時，營地里爆發(fā)了一場血腥的爭奪戰(zhàn)。幾十個人為了爭奪一口渾濁的水井，打得頭破血流。趙石頭也在其中，他雙眼充血，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拼盡全力護(hù)著一家老小。最終，他雖然搶到了半桶水，但自己也受了傷，被一個尖銳的石塊劃破了小腿，血淋淋的。
眾人散去后，趙石頭疲憊地癱坐在遠(yuǎn)處，懷里護(hù)著那桶混著泥沙的“水”。他的婆娘怯生生地拉著他的衣角，兩個孩子更是嚇得直哭。孫恒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沒有上前勸阻或幫助。他知道，這種原始的爭奪發(fā)生在營地里的每個角落，任何的插手都可能引火燒身。
直到夜深，營地里安靜下來，只剩下風(fēng)的嗚咽和微弱的哭泣。孫恒悄悄走到趙石頭一家附近。他沒有說話，只是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小塊用粗麻布包裹著的、拇指大小的干肉塊。這是他幾天前在一具被遺棄的尸體口袋里翻到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等著最關(guān)鍵的時候用。
他蹲下身，將那塊肉遞給了趙石頭。
趙石頭猛地抬頭，那雙警惕而疲憊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他看到孫恒手中的肉，眼神瞬間變了，從警惕到貪婪，再到深深的震驚。
“你…你這是何意？”趙石頭警惕地問，聲音嘶啞。在這種地方，任何一點食物，都足以讓人發(fā)瘋。
孫恒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一絲惡意，也沒有一絲施舍的憐憫。
“你守住了水，卻受了傷。你的娃需要食物，你的腿需要包扎。這塊肉，雖然不頂什么用，但能讓你的娃撐過今夜。”孫恒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至于你的傷…去那邊找一些柳樹枝，嚼爛了敷上，然后用干凈的布條包好，能止住一點血，也能防止化膿?！彼赶虿贿h(yuǎn)處幾棵枯瘦的柳樹。
趙石頭徹底呆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他們這些黃巾軍，只懂得搶奪，只懂得服從。而孫恒，竟然會主動拿出食物，還告訴他如何處理傷口。
他半信半疑地接過那塊肉，那肉塊雖然不大，但在他手中卻重如千鈞。他用力摳了一小塊下來，塞到兩個孩子嘴里，又給婆娘分了一點。在饑餓面前，他無法顧及太多。當(dāng)肉塊入口，孩子們和婆娘的眼中，瞬間泛起了點點光芒。
孫恒見他沒有反對，又輕聲補充道：“記住，水要煮沸了再喝，不然會拉肚子。這營地里，已經(jīng)有人因此而死了?！彼麤]有解釋原理，只是強調(diào)結(jié)果。
說完，孫恒便轉(zhuǎn)身離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沒有索取任何回報，甚至沒有要求趙石頭對他報恩。
趙石頭呆呆地看著孫恒的背影，心中巨震。他嘗試著孫恒說的辦法，嚼了柳樹枝，雖然苦澀，但敷在傷口上，感覺確實清涼了一些。他又冒險找了一截枯木，生了一點火，將水燒開。當(dāng)熱水入口，他頓覺全身暖洋洋的，疲憊也驅(qū)散了幾分。
那一夜，他的孩子們，睡得比任何時候都安穩(wěn)。
從那天起，趙石頭開始偷偷觀察孫恒。他發(fā)現(xiàn)孫恒從不參與營地里的無意義爭斗，但他總能用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辦法，規(guī)避災(zāi)禍，甚至找到一些看似不可能找到的資源。
比如有人得了腹瀉，整個營地鬧得人心惶惶，孫恒卻悄悄地叮囑身邊幾個人，不要去喝那幾口井里的水，去更遠(yuǎn)的地方尋找活水。結(jié)果，跟著他的人，果然沒有大規(guī)模染病。
再比如，下了一場小雨，營地里的人大都躲在破爛的窩棚里瑟瑟發(fā)抖，孫恒卻帶著趙石頭他們，用粗糙的樹皮和草葉接雨水，收集起來煮沸當(dāng)飲用水。他說：“雨水比井水干凈。”雖然很多人嗤之以鼻，但趙石頭親眼看到，那些喝了雨水的人，精神狀態(tài)明顯比喝井水的人要好。
趙石頭漸漸心生敬佩。他看不懂孫恒的那些“道道”，但他相信，跟著這個人，能活下去。這份信任，不是基于信仰，而是基于最原始的、活生生的“生存博弈”。孫恒用他的實際行動，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他能帶領(lǐng)大家，在這片地獄般的營地里，找到一線生機。
直到張角訃告的雪崩效應(yīng)降臨。當(dāng)整個營地陷入徹底的混亂和絕望時，當(dāng)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或抱頭痛哭時，趙石頭再次看到了孫恒。他沒有哭，沒有逃，只是平靜地站在那里，眼神堅定地指向東北方向。
“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條！跟我走！天底下，還有活路！”
這句話，雖然輕微，卻如同天啟，瞬間擊中了趙石頭最為渴望的軟肋?；盥?！這是他最想要的東西。
他不再猶豫，猛地一咬牙，帶著婆娘和孩子，不顧一切地沖到了孫恒的身后。
“信孫哥的！”他嘶啞地喊道，聲音中帶著一股決絕，也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
從這一刻起，趙石頭不再是一個被裹挾的流民。他選擇了一條路，選擇了一個領(lǐng)路人。他是孫恒的第一個追隨者。
在他身后，李大個、瘸子陳七也陸續(xù)走了過來。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
在這片行尸走肉般的營地里，趙石頭的選擇，如同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激起了微弱但真實的漣漪。他用他最樸素的生存邏輯，完成了這場生存的博弈。他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