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連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水幕,將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暈染成一片混沌的色塊。包廂里的暖氣開得很足,混合著昂貴香檳的微醺氣息、精致菜肴的余香,還有某種若有若無、讓人莫名心悸的甜膩香氣。
顧晚星覺得頭有些沉,像灌了鉛。她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那陣突如其來的眩暈和從身體深處悄然蔓延開來的燥熱。視線掃過對面,林薇正舉著杯,笑容甜美得無懈可擊:“晚星,再敬你一杯,慶祝你項目大獲成功!嶼白哥,你可不能偏心,也得陪一杯呀!”
她的聲音黏膩,帶著刻意的親昵,像裹了蜜糖的刺。
顧嶼白坐在顧晚星身邊,英俊的側臉在暖色燈光下顯得有些疏離的冷硬。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高腳杯纖細的杯腳上,聞言只是極淡地掀了下眼皮,目光掠過林薇那張妝容精致的臉,最終落在顧晚星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頰上,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沒碰杯,只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哥?”顧晚星感覺那股燥熱越來越洶涌,像無數細小的火苗在血管里竄動,燒得她口干舌燥。包廂里喧鬧的談笑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遙遠而模糊。只有身邊顧嶼白的氣息,他身上清冽好聞的雪松與冷泉的味道,在這片混沌燥熱中異常清晰,像沙漠里唯一的綠洲,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下意識地,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朝那片清涼靠過去。手臂抬起,帶著滾燙的溫度,想要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挽住哥哥堅實可靠的手臂,汲取一點點慰藉。
指尖還未觸及那昂貴的西裝面料,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她。
顧嶼白猛地抽回了手臂,動作快得像被什么極骯臟的東西觸碰到了。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顧晚星模糊的視野里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那張總是對她帶著溫和縱容的臉,此刻緊繃著,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毫不掩飾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讓顧晚星心臟瞬間凍結的、赤裸裸的厭惡。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進她混沌的意識里。
“顧晚星!”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惡心。那兩個字,像兩塊沉重的冰,砸在顧晚星滾燙的耳膜上?!澳阒恢雷约涸谧鍪裁矗俊?/p>
包廂里的談笑聲戛然而止??諝馑查g凝固,針落可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們兄妹身上,帶著探究、錯愕和看好戲的隱秘興奮。
“哥……”顧晚星茫然地仰著頭,被那眼神里的厭惡刺得渾身發(fā)冷,身體深處那詭異的火焰卻燒得更旺,冰與火的撕扯讓她痛苦地蜷縮了一下。她想解釋,想說自己好難受,可喉嚨像被火燒過,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
顧嶼白的眼神徹底冷了下去,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他薄唇緊抿,下頜繃成一道冷硬的弧線,再沒有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難以忍受。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轉身的動作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大步流星地朝著包廂門口走去,背影冷漠得沒有一絲留戀。
沉重的包廂門在他身后關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里面暖氣氤氳的虛假繁華,也隔絕了顧晚星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
那一聲門響,像砸在顧晚星的心上,也像砸碎了某個無形的屏障。體內那股邪火燒穿了她的理智,視野里的一切都開始瘋狂旋轉、扭曲。林薇那張帶著虛偽關切湊近的臉,其他賓客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都變成了光怪陸離、令人作嘔的背景。
“晚星?晚星你怎么了?臉好紅啊!是不是喝太多了?”林薇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虛假的焦急,一只手似乎想扶她,指尖卻冰涼刺骨。
“別碰我!”顧晚星猛地揮開那只手,力氣大得驚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胃里翻江倒海,身體里那把火快要將她燒成灰燼。她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逃離這些目光!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氣!找到……找到哥哥?不,他走了,帶著那樣厭惡的眼神……
混亂的念頭像失控的列車在腦子里橫沖直撞。她踉蹌著站起來,椅子腿劃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噪音。世界在她眼前傾斜、晃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出那個令人窒息的包廂的,只憑著殘存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撲向電梯的方向。冰冷的金屬按鍵在她滾燙的指尖下毫無反應,她焦躁地拍打著,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飛蛾。
電梯終于來了,門開的瞬間,里面空無一人,像一個冰冷的金屬盒子。她一頭栽了進去,背靠著冰冷的廂壁,粗重地喘息,灼熱的呼吸噴在金屬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白霧。數字一層層向下跳動,失重感一陣陣襲來,加劇了眩暈和惡心。身體里的火越燒越旺,四肢百骸都叫囂著一種陌生的、空虛的渴望,讓她恐懼又無助。哥哥冰冷厭惡的眼神反復在眼前閃現,像鋒利的冰凌刺穿著她的意識。
“?!彪娞莸竭_底層。
門一開,一股裹挾著冰冷雨氣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在她滾燙的皮膚上,激得她打了個寒顫,也帶來了一絲短暫的清明。酒店大堂璀璨輝煌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人影幢幢,像是流動的光斑。她像逃離瘟疫一樣沖出電梯,只想遠離這光怪陸離的一切,逃離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處宣泄的燥熱和……被拋棄的冰冷絕望。
雨聲更大了,嘩啦啦地沖刷著整個世界。
她沖進了無邊無際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頭發(fā)、她的衣服,滲透進滾燙的肌膚,帶來一陣陣劇烈的戰(zhàn)栗。這冰冷非但沒有熄滅體內的火,反而像油潑在烈焰上,激得那邪火更加瘋狂地肆虐開來,燒得她理智盡失。她分不清方向,只憑著混亂的本能在濕滑的人行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踉蹌。
視野完全被雨水模糊,霓虹燈的光暈在雨水中拉長、扭曲,變成五顏六色的毒蛇,在眼前瘋狂舞動。尖銳的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噪音。每一次刺耳的剎車聲都讓她心驚肉跳,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沖破胸膛。
身體越來越沉,腳步越來越虛浮。那股邪火燒得她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像斷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冰冷的雨水和滾燙的身體激烈對抗,讓她痛苦不堪。哥哥最后那個厭惡的眼神,像烙印一樣燙在靈魂深處,帶來比身體更甚的劇痛。
為什么?哥……為什么那樣看我……
一個踉蹌,她重重地摔倒在水洼里,冰冷的泥水濺了一身。手掌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她想爬起來,手臂卻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的臉,混著滾燙的淚水滑落。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兩道極其刺眼的光束,如同兩柄巨大的、燃燒的白色光劍,猛地撕裂了厚重的雨幕,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她癱軟在地的身影,呼嘯而來!
那光芒如此熾烈、如此迅猛,瞬間占據了顧晚星整個模糊的視野,將她瞳孔中最后一點茫然和痛苦都映照得清清楚楚。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引擎的咆哮聲混合著輪胎摩擦濕滑路面的尖銳嘶鳴,刺破了嘩嘩的雨聲,成為她意識世界里最后、也是唯一的聲音。
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沖擊力,像一座崩塌的山岳,狠狠撞上她脆弱的身體。
劇痛。
撕裂一切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碾碎了體內那詭異的燥熱,也碾碎了她殘存的意識。身體像一片被狂風撕碎的落葉,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又重重地砸落在冰冷堅硬的柏油路面上。
黑暗,鋪天蓋地的黑暗,帶著冰冷的觸感,溫柔又殘酷地擁抱了她。雨點敲打地面的聲音,汽車尖銳的警報聲,遠處模糊的驚呼聲……所有的聲音都在飛速地離她遠去,沉入一片無垠的死寂深淵。
只有哥哥最后那冰冷刺骨、充滿厭惡的眼神,像一枚燒紅的鐵釘,在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狠狠地釘進了她靈魂的最深處。
好冷……
哥……好疼……
意識徹底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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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沖刷著路面,也沖刷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痕跡。冰冷的積水里,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甜膩香氣,被雨水徹底稀釋、湮滅,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