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比我想象的還要冷。
我和星星在樹林中跋涉了五天,終于看到了那座聳立在雪原上的建筑——它看起來像一座廢棄的氣象站,銹蝕的鐵塔直插灰蒙蒙的天空。這就是歐陽教授所說的備用基地?比燈塔簡陋太多了。
"你確定是這里嗎?"星星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問道。
我點點頭,左臂里的芯片自從那晚發(fā)熱后,就像指南針一樣指引著這個方向。隨著我們接近,它又開始微微發(fā)燙。
"有人!"星星突然壓低聲音,指著前方。
一個裹著厚重防寒服的身影站在氣象站門口,手持步槍。當(dāng)我們走近到可見范圍時,那人舉起了武器。
"站??!"一個女聲喝道,"報上識別碼!"
識別碼?我和星星面面相覷。就在我不知如何回應(yīng)時,左臂的芯片突然劇烈發(fā)熱,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串?dāng)?shù)字:"Pi-3-1-4-1-5-9-2-6。"
持槍者僵住了,緩緩放下武器:"周教授?"
"不,我是祁陽。"我下意識回答,隨即困惑于自己怎么會知道那串?dāng)?shù)字——圓周率的前幾位,周玄的生日組合。
大門打開,持槍者掀開兜帽,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萊斯利博士。她看起來疲憊不堪,左臂吊著繃帶,但還活著。
"感謝上帝,"她松了口氣,"快進(jìn)來,外面不安全。"
氣象站內(nèi)部比外表看起來寬敞得多。穿過幾道暗門后,我們來到了一個設(shè)備齊全的地下設(shè)施。這里比燈塔小,但同樣高科技。幾個熟悉的面孔正在忙碌,看到我們進(jìn)來,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
"祁陽!祁星!"蘇西從一臺設(shè)備后跳出來,小臉上滿是喜悅,"你們成功了!"
我蹲下抱住她嬌小的身軀:"歐陽教授呢?其他人呢?"
蘇西的笑容消失了:"教授...沒能逃出來。馬修和其他人分散撤離了,會陸續(xù)匯合。"
星星捂住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握緊拳頭,腐爛的指甲陷入掌心。又一個因我而死的人。
"不是你的錯,"萊斯利博士似乎讀懂了我的心事,"趙上校一直在追蹤我們,遲早會找到燈塔。"她指了指我的左臂,"芯片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說到芯片,"我卷起袖子,露出那個仍在發(fā)燙的植入位置,"它最近一直在...做奇怪的事。"
萊斯利和蘇西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需要立刻檢查它,"萊斯利說,"跟我來。"
星星想跟上來,但蘇西攔住了她:"祁星姐姐,你能幫我們個忙嗎?通訊室需要調(diào)試設(shè)備,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星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去吧,我沒事。"
萊斯利帶我進(jìn)入一個類似醫(yī)療室的房間,示意我躺下。她拿出一臺手持掃描儀,在我的左臂上來回移動。
"納米機器人活性增加了300%,"她皺眉道,"它們正在重組你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她抬頭看我,"你最近有沒有...想起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我猶豫了一下,然后如實相告:那些實驗室的畫面,周玄自殺式注射的場景,還有那個可能認(rèn)識萊斯利的女人...
萊斯利的手微微發(fā)抖:"那是周玄的記憶。芯片正在加速它們與你的意識融合。"
"為什么現(xiàn)在突然加速?"
"因為接近信號源,"蘇西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個數(shù)據(jù)板,"這個氣象站地下有個烏鴉計劃的老舊設(shè)施,里面的設(shè)備正在激活你體內(nèi)的納米機器人。"
我坐起身:"等等,你是說我們特意來到了一個會加速我變成周玄的地方?"
"不全是,"萊斯利嘆了口氣,"我們需要那些設(shè)備。祁陽,你現(xiàn)在就像一塊同時安裝了兩個操作系統(tǒng)的硬盤,運行混亂。如果不整理,兩種意識最終會互相摧毀。"
我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那...解決方案是?"
"整合,"蘇西直視我的眼睛,"不是讓周玄取代你,也不是你拒絕他,而是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混合體。"
這聽起來像科幻小說的情節(jié)。但話說回來,一個會做直播的喪尸本身就很科幻了。
"怎么做?"
"記憶迷宮,"萊斯利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頭盔似的設(shè)備,"這是神經(jīng)鏈接器,可以引導(dǎo)你進(jìn)入自己的潛意識,在那里你可以...梳理那些記憶。"
我盯著那個頭盔:"這安全嗎?"
"不,"蘇西直言不諱,"你可能迷失在自己的意識里,或者被周玄的記憶淹沒。但如果不嘗試,融合會繼續(xù)無序進(jìn)行,最終..."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我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半人半喪尸的臉,就像我現(xiàn)在的處境。沒有回頭路了。
"好吧,"我深吸一口氣,"怎么做?"
一小時后,我躺在醫(yī)療床上,頭盔連接著十幾條線纜。星星站在一旁,緊張地咬著嘴唇。
"你會進(jìn)入一種類似清醒夢的狀態(tài),"萊斯利解釋道,"我們會監(jiān)控你的生命體征,但主要靠你自己導(dǎo)航。"
蘇西遞給我一個小型電子設(shè)備:"如果迷失了,按下這個。它會發(fā)出信號脈沖,幫你定位現(xiàn)實。"
星星突然抓住我的手:"一定要回來,好嗎?不管看到什么...記住你是祁陽,我哥哥。"
我握緊她的手:"永遠(yuǎn)都是。"
萊斯利啟動了設(shè)備。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我的意識像被吸入漩渦...
睜開眼時,我站在一個巨大的圖書館里。書架向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盡頭。每本書都散發(fā)著微弱的藍(lán)光。
"這是你的記憶宮殿,"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每個感染者都會無意識構(gòu)建一個。"
我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周玄。他看起來和照片里一樣,只是更疲憊,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
"你...是真實的嗎?"我警惕地問。
"和你一樣真實,"他微笑,"或者說,和你一樣虛幻。我是你意識中的周玄投影。"
我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里?"
"你的潛意識將記憶具象化為圖書館,"周玄走向一個書架,"這部分是祁陽的記憶。"他指向另一個方向,"那邊是我的。還有一些...混合區(qū)。"
我走向"我的"書架,抽出一本書。打開后,畫面和聲音立刻包圍了我——小時候教星星騎自行車,她摔倒了,膝蓋流血,我背她回家...
"這些都是真的,"我輕聲說。
"大部分是,"周玄點頭,"但有些被修改過。"
他帶我來到圖書館的一個陰暗角落。這里的書架破敗不堪,書本散落一地。周玄撿起一本,遞給我。
我翻開,看到一個陌生的實驗室場景:一群孩子排排坐,面前是復(fù)雜的測試設(shè)備。其中一個男孩抬頭——那是我!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
"這是什么?"我聲音發(fā)抖。
"烏鴉計劃的子項目:雛鳥計劃,"周玄的聲音帶著歉意,"我們篩選有特定基因潛力的兒童,從小培養(yǎng)。你是其中之一,你妹妹也是。"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測試、注射、腦部掃描...還有星星,小小的她總是坐在我旁邊,拉著我的手說"陽陽不怕"。
"不,"我扔下書本,"這不可能!我記得我的童年!父母、學(xué)校、家..."
周玄悲傷地看著我:"植入的記憶。真正的祁陽和祁星是孤兒院的孤兒,完美的實驗對象。"
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我的一生都是謊言?那些溫暖的回憶,那些家庭照片...全是假的?
"為什么?"我抓住書架才沒跌倒,"為什么要這么做?"
"最初是為了科學(xué),"周玄嘆氣,"后來...為了生存。我得了絕癥,想在死前完成意識上傳研究。需要完美的載體,像你這樣經(jīng)過多年培養(yǎng)的..."
憤怒席卷了我。我撲向周玄,揪住他的衣領(lǐng):"你毀了我的生活!現(xiàn)在又要把我變成你!"
周玄沒有反抗:"不,祁陽。我不是來取代你的,是來道歉的。"他直視我的眼睛,"我錯了。意識不是可以隨便移植的數(shù)據(jù),每個靈魂都是獨特的。"
我松開手,困惑不已:"那你為什么...?"
"趙上校,"周玄的投影變得不穩(wěn)定,"他發(fā)現(xiàn)我打算終止計劃,就搶先行動了。我不得不在死前匆忙上傳,選擇有限..."他苦笑,"諷刺的是,我選擇你正是因為你的獨特性——那種無論經(jīng)歷什么都能保持人性的特質(zhì)。"
圖書館突然震動,書本從架上掉落。
"怎么回事?"我扶住墻壁。
"趙上校的人找到這里了,"周玄說,"現(xiàn)實世界中,基地正遭受攻擊。"
"我們得回去!"
"等等,"周玄抓住我的手,"還有重要的事。"他帶我沖向圖書館深處,那里的書架排成一個迷宮,"這里是混合記憶區(qū),藏著烏鴉計劃的真相。"
我們奔跑在迷宮中,周玄指向某些書本:"看那些!"
我瞥見幾個標(biāo)題:《收割者計劃》、《全球凈化》、《新人類紀(jì)元》...這不是簡單的意識上傳研究,而是...種族滅絕?
"趙上校扭曲了我的研究,"周玄邊跑邊說,"他想用病毒消滅'不合格'的人類,用納米技術(shù)控制幸存者,創(chuàng)造絕對服從的新種族。"
迷宮中央是一個發(fā)光的球體,里面懸浮著一把鑰匙。
"這是什么?"我伸手觸碰。
"我的最后禮物,"周玄微笑,"完整的納米機器人控制代碼。一旦激活,你將能完全掌控體內(nèi)的技術(shù),不再受烏鴉組織限制。"
我握住鑰匙,它立刻融入了我的手心。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圖書館的景象開始模糊。
"時間到了,"周玄的身影也在消散,"記住,祁陽,你不是我,也不只是祁陽。你是新的存在,比我們都強大。"
"等等!星星呢?她真的我妹妹嗎?"我急切地問。
周玄的最后話語在我耳邊回響:"血緣不重要,愛才是真實的..."
一陣刺眼的白光后,我猛地睜開眼睛,回到了醫(yī)療室。警報聲震耳欲聾,紅燈閃爍。
"他們突破了外圍防御!"有人在走廊大喊。
萊斯利幫我摘下頭盔:"歡迎回來。感覺如何?"
我坐起來,頭腦異常清晰:"趙上校來了。我們需要撤離。"
星星沖進(jìn)房間:"陽陽!有三架直升機降落東側(cè)!"
蘇西緊隨其后,手里拿著一個金屬箱:"萊斯利博士,初級樣本都在這了。"
"好,"萊斯利快速收拾設(shè)備,"按預(yù)案C撤離。祁陽,你們跟蘇西走。"
"你呢?"我問道。
"我留下爭取時間,"她遞給我一把手槍,"去找馬修,他在北方的'黎明'基地等你們。"
我搖頭:"不,我們一起走。"
萊斯利苦笑:"有些事比生存更重要。"她看向蘇西,"你知道該怎么做。"
蘇西點頭,眼中含淚。她拉起我和星星的手:"這邊!"
我們穿過一條隱蔽的通道,身后傳來槍聲和爆炸聲。通道盡頭是一扇金屬門,蘇西輸入密碼,門滑開了——外面是雪原和樹林,三輛雪地摩托停在那里。
"上去!"蘇西命令道,"我會駕駛第一輛,祁陽第二,祁星第三。跟著我,別掉隊!"
我們剛發(fā)動摩托,身后的基地就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鸸庥臣t了雪地,濃煙升騰而起。
"萊斯利..."星星哽咽道。
"走!"蘇西大喊,她的摩托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我們?nèi)亳傁驑淞?。幾分鐘后,直升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回頭看去,兩架武裝直升機正掠過樹梢。
"分散!"我喊道。
我們立刻分開駛向不同方向。一架直升機追向星星,另一架跟著我。機槍掃射在我周圍的雪地上打出一排排彈孔。
就在這危急時刻,奇怪的事發(fā)生了——我的視野突然變成了熱成像模式,能清晰看到直升機上的武器熱點。更不可思議的是,我"感覺"到了直升機的電子系統(tǒng),就像感知自己的肢體一樣。
幾乎是本能地,我向那個"感知"推了一下意念。直升機突然劇烈搖晃,機槍卡殼了。駕駛員慌亂地調(diào)整控制,但飛機還是歪歪斜斜地撞向了遠(yuǎn)處的樹林。
爆炸的火光中,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去找星星。穿過一片灌木后,我看到可怕的一幕——星星的摩托翻倒在雪地里,她正被幾個士兵按在地上。另一架直升機在不遠(yuǎn)處降落,趙上校走了出來。
我正要沖過去,一只小手拉住了我的車把——是蘇西。
"不能過去!"她喊道,"他們有納米抑制器!"
"那是我妹妹!"我咆哮道。
蘇西直視我的眼睛:"記得周玄的話嗎?有時候最勇敢的事不是戰(zhàn)斗,而是...信任。"
我僵住了。星星正在掙扎,一個士兵給她注射了什么,她很快癱軟下去。趙上校說了什么,然后他們把她抬上了直升機。
整個過程,星星沒有尖叫,沒有求饒。她甚至...對我藏身的方向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她在告訴我別過來。
"她會沒事的,"蘇西輕聲說,"趙上校需要活體樣本,不會傷害她。"
直升機起飛了,帶著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感到體內(nèi)的某種東西破碎了,又有什么新的東西在形成。
"我們?nèi)ツ模?我麻木地問。
蘇西指向北方:"'黎明'基地。那里有我們需要的資源和情報。"她頓了頓,"然后...我們?nèi)貘f總部救祁星,結(jié)束這一切。"
我最后看了一眼直升機消失的方向,然后發(fā)動摩托。雪又開始下了,很快會掩蓋我們的蹤跡。
"蘇西,"我突然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萊斯利那么信任你?"
風(fēng)雪中,蘇西的回答讓我血液凝固:"我是周玄的另一個備份。不是意識上傳,而是...克隆體?;蚋脑熳屛冶3衷谶@個年齡。"
我震驚地看著她嬌小的身軀,亂蓬蓬的頭發(fā)下那張孩子氣的臉。難怪她對納米技術(shù)如此精通,難怪她看我的眼神總是那么...熟悉。
"所以你是..."
"算是你女兒?姐妹?還是自己?"蘇西苦笑,"我也說不清。但我知道我們必須完成周玄未竟的事——阻止趙上校。"
雪越下越大,我們沉默地駛向北方。我的體內(nèi),兩種意識不再爭斗,而是融合成一種新的存在——既有祁陽的情感和記憶,又有周玄的知識和能力。
而在我心中,一個誓言如火焰般燃燒:無論星星被帶到哪里,無論要面對什么,我都會找到她。
因為血緣或許是謊言,但愛是真實的。